《月浅灯深》语盈

48、诛心

　　阿芷甩开我的手，冷笑，“你不是杜若!”

　　我自知理亏，却也不想再做什么垂死挣扎，毕竟事实胜于雄辩。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也十分有白莲花的潜质，可是那时候，几乎是下意识便语无伦次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说，“阿芷，抱歉，我的确不是你姐姐。冒充你姐姐本非我所愿，可是，只有如此我才可以和阿御在一起。我爱他，所以想要陪他一生一世，他需要我，故而……”

　　“住口！”阿芷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瞪着我，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几乎是吼了出来，“你爱君御，可是我也爱！我也想伴他一生一世!你知道我为了他做了什么吗？你知道我为了他付出多少吗？你知道我为了他牺牲了什么吗？你可知道，他的妻子，本当是我。”

　　那一刻，我全然懵掉了，却原来，杜芷对我的不喜欢、避而不见，只是因为我抢了本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么？可是， “阿芷，你欢喜的……不是……宇文皓么?”

　　阿芷红了眼睛，冷笑，有些恶狠狠的开口，“宇文皓?凭他也配……”

　　她强撑着要起身，然而步履维艰，我唯恐她不慎摔了，下意识想要试图扶住她。却不想，心口蓦然传来一阵极尖锐的疼痛，我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阿芷，原来……

　　“阿凝——”君御迅速掠过，扶住我，手指尖微微颤抖，“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与此同时，匆匆赶来的宇文皓忙将阿芷揽入怀中，红了眼睛，强撑着道，“阿御，莫要同阿芷计较好不好？原是我做的卑鄙了，对她不住，算我求你……阿芷她那样良善的姑娘，此番定然不是故意的，簪子并不锋利，娘娘也只是皮外伤。可阿芷……”

　　“宣太医吧！”我说，而后冲君御虚弱地笑一笑，“关于陛下同宇文将军的关系，阿御是否该解释一下?还有……你从未告诉过我，阿芷……喜欢你……”

　　发簪并不锋利，阿芷气力也十分有限，我的伤并不如何重。

　　成则烹了茶水奉上，落苏极自觉地在门外跪着请罪，罪名是护主不力。

　　君御则坐在我对面，看着缭绕熏香，说，“我从小便知道阿芷喜欢我，可是，此生因着这个身份，我处处勉强着自己，真的很累很累。我不愿在情爱之事上被安排，希望可以娶一个自己真心欢喜的女子，所以，我装作不知晓的样子，想着总有一日，阿芷会绝了对我的心思。

　　“昭告天下时，我用了杜家小姐，我以为阿芷足够聪明，可以领会这个意思。皓于我，亦兄亦友，他是风过最优秀的棋子之一。皓自幼喜欢阿芷，我出征时想，如此，给他们一个机会，同时也给自己留条退路。我是真的想过娶阿芷，然而，阿凝，遇到你之后，我忽然不甘心就此将就。

　　“我从未想过要瞒你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事并不十分重要，便没有刻意提及。”

　　君御话音落下时，便有小太监匆匆进来，跪下行礼，继而上气不接下气道，“禀皇上娘娘，宇文少夫人难产，小小姐……小小姐刚生下来便……没了。”

　　我的手不由自主颤一颤，便有一套茶盏应景地摔在地上，碎瓷飞溅。

　　一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泪凝于睫。从心底传来的负疚感和罪恶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那一刻，我便在想，只怕以后再不会像从前般无忧无虑了，我窃以为那是最坏的打算，却不想还是把一切想太好了。

　　祁，宣帝八年十月，廿二日。

　　众臣联名上表，奏曰，狐媚惑主，妖孽亡国；非我族类，其心当诛。

　　宣帝君御黑着一张脸，摔了折子，睥着殿前跪着的满朝文武，冷笑，“众卿是要反了么？”

　　秦相素来能言善辩，此刻便也当仁不让，膝行上前，道，“臣等惶恐，自知有罪，然奉先帝遗命辅佐陛下，却不得不冒死而谏。古有妲己亡国，今亦皇后为祸，陛下且听臣等一言，皇后万万留不得啊!”

　　君御扯着唇角，死死攥住龙椅扶手，勉强稳住身形，淡道，“不知皇后哪里得罪了众卿，尔等竟这般苦苦相逼?”

　　秦相闻言抬首与之对视，言辞间不卑不亢，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滑天下之大稽!”君御冷哼拂袖，重重一拍龙案，“世人皆知，皇后乃杜大学士之女。”

　　“陛下何苦自欺欺人，我杜家，何尝同一个妖孽有过半点相干？”杜大学士亦出了列，叹一口气，老泪纵横，“原是老臣错了，不该自欺欺人，吾长女杜若，早……死于……八年之前。而禁中的皇后娘娘，同我杜家无半点相干。”

　　“便是如此……便是如此……”君御咬牙，“皇后也只是……”

　　“陛下”侍立一侧的成则突然跪下，“奴才有一言，虽自知不当讲，却不得不讲。宇文少夫人失女那日，娘娘落了泪，那泪坠地，却是珍珠数颗。寻常人岂有珠泪，娘娘确实非我族类啊！”

　　成则声泪俱下，“请陛下三思。”

　　秦相深深叩首，“请陛下三思。”

　　众臣从之，齐声奏曰，“请陛下三思。”

　　落苏同我说这事时，君御已然下了朝，将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内。落苏瞧着我，言辞切切，说，大臣们还在殿上跪着。

　　我默然半刻，说，我知道了。

　　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做了人类，他们便不会再为难君御。

　　所以，我用了禁术，脱胎换骨，弃了千年寿命。彼时半点都不觉可惜，我想，若能不同阿御在一处，便是纵享有万亿年的寿数，又有什么乐趣?

　　脱胎换骨的过程很疼很疼，好似将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打碎了再重新拼凑在一处。我咬住胳膊默默承受，大颗大颗珍珠坠地，那一瞬，痛并幸福着。

　　失去意识之前，我仿若看到了夙未的虚影，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只五官笼了层淡淡的忧伤。他看着我，似有若无的叹息道，“值得吗?”

　　自然是值得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