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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月出 ...

  •   君御近来似乎很忙,总是要到深夜才得闲睡上几个时辰,然后晨起早朝,周而复始。他不曾同我说过朝政上的事,于那些,我本就不如何擅长,故此,也没有怎么问询过。

      一番耽搁之下,我到青璃宫时天已然擦了黑,彼时,君御犹在上书房批阅奏章。我估摸了下时间,便没有让人拿这种小事去打搅君御。

      青璃宫果真是如成则所言,荒废已久。

      那原本鲜亮的朱红大门在百年的风吹雨打下褪了色,染了尘,历尽沧桑后老成了如今这副斑斑驳驳的样子。

      宫墙之上爬遍了翠绿色不知名的藤蔓,墙边野草丛生,有虫隐在草中不知疲倦的叫着,和了那有些微白的夜色,无端端透着股十分诡异的味道。

      忽而,风起,有琴声自那宫院内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幽咽极悲极切,闻者伤心,和着这幽微夜色,虫鸣风声,愈发令人毛发悚然。

      我感到背后凉意隐隐,蓦然回首,但见落苏怔怔出神,伴着那悲戚乐声,墨眸仿若水洗,两行清泪直直坠地。

      成则倒是还算淡定,只脸色愈发坏了,声音微颤道,“娘娘,此地恐是真有什么非人的污糟东西,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回去吧……”

      “非人的污糟东西?你是说鬼么?”

      成则微有尴尬,“娘娘……”

      我含笑安慰他,“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探个究竟方才不虚此行。你不必怕,世上本没有什么鬼魂之类,都不过是些人们臆测杜撰出来的东西,万物虽皆有性灵,但是死后,便都是一抔黄土罢了。”

      我叹一口气,上前几步,抬手在已呆掉落苏面前晃一晃,她回过神来,冲我歉疚地笑了笑,“娘娘恕罪,方才这曲子太过悲戚,让奴婢想起了些难过往事,一时生了情,让娘娘见笑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并不懂韵律……不过,我倒挺好奇,你可听出这是什么曲子?”

      落苏转眸,目光忽而拉得很悠长,一袭紫衣当风而立,像极了那名为夕雾的素淡小花。

      她低低开口,说,“此为《月出》。”接着缓缓曼声吟了出来,边吟边有泪落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liǔ]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cǎo]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我好奇,“这曲子倒似说了一个故事,你可知道说了一个什么故事?”

      落苏缓缓拭了泪,微笑道,“有关此曲众说纷纭,朱熹《诗集传》谓‘此亦男女相悦而相念之辞’。高亨《诗经今注》则认为描绘‘陈国统治者,杀害了一位英俊人物’。奴婢历来倾向于后者,而方才那曲,所表达意境,显然不属二者其中的任一个。那是,有心无力的悲切,壮志难酬的无奈,还有浓厚的血色的仇恨、绝望、凄凉、压抑……”

      落苏渐渐噤了声,笑容愈发婉约清丽,她绕过我,缓缓推开那被存封了许久甚至落了蛛网的大门,说,“奴婢也说不太清楚,娘娘既是好奇,不妨入内一观,见了那抚琴人,自然便知晓了。”

      风起,有灰尘簌簌而落,须臾,其中尤为细小的颗粒又被再次扬起。

      我随了落苏入内,宫苑内里荒草丛生,足有人高。

      成则犹豫了一下,便也咬牙随即跟了进来。

      我们循着琴声入内,方走了几步,落苏便忽然一把将我甩开,继而一脚将成则踹出门外顺便合了门,拔剑横持,一气呵成,几乎在转瞬间完成一切。

      那紫衣的美人儿当风而立,冷冷喝道,“什么人?”

      草丛中发出些细微的声响来,窸窸窣窣听得人发毛,而那琴声却犹未停息,反倒放缓调子,变得悠扬起来。

      草丛中有数道黑影窜出,与此同时,落苏飞快的看了我一眼,樱唇轻动,依稀是一个“琴”字。

      我心领神会,忙借着落苏同他们打斗的瞬间,滚一滚爬起身,提起繁复的裙摆朝着琴声方向跑去。

      一路繁芜丛杂,我磕磕碰碰地走着,不敢回头看。不是没有生过返回去帮落苏的念头,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武功,术法也极是生疏,于落苏而言只是累赘。

      短兵相接,落苏似乎同他们斗得极是剧烈,我虽不知她武功如何,但听情况料想撑个一时半刻应该不成问题。

      成则是个通透的人物,此刻定是去寻了救兵,宫中侍卫众多,赶来此处必然不会太慢。

      故而,现下我要做得,便是努力不要让自己成为累赘。

      荒草丛的尽头是一片竹林,一杆杆翠竹迎风而动,枝叶摩擦发出沙沙地响声。竹林很大,深处一片黑暗,似是蛰伏着什么巨大的怪物。

      那悠扬的琴声愈发清晰,显然抚琴之人此刻便在这竹林之中!

      思及此,我不再犹豫,飞快冲进那万顷碧竹之中。

      愈走愈深,那竹也愈加粗壮。最深处有一方小小的亭阁,雕镂精致巧夺天工,当中置一案一椅一几,案上有琴,几上有茶,椅中坐人。

      那人青衣狐裘,很是臃肿的装束偏他穿出了别样的风流。墨蓝夜幕上一泓残月如水,笼在男子面上,衬着那如玉儿郎愈加温润清雅。

      琴声未停,男子微微抬首,那墨玉般的一双眸看我,含笑道,“茶还温着,姑娘要不要来一杯?”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东西,再细细审视男子,果然生了极好的样貌。

      由是,我算懂了,什么青璃宫?什么禁地?通通都是个幌子!

      品鉴这亭,无论雕工用材,通通上乘极了,而且落成绝不超过七年!那案椅几茶具都有了些年头,皆是很珍贵稀罕的物件,那琴更是昔年昶妃弹过的焦尾。而那抚琴人,虽看上去似乎有些病弱,但那容貌秀丽竟是比阿芷还要美上几分!

      由此可鉴,这分明就是君御金屋藏娇的主角陈阿娇本人了!

      当是时,我迅速脑补了出荡气回肠的《凤求凤》,难过极了。于是挺不开心看着陈阿娇,明知故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同君御是什么关系?”

      陈阿娇缓颊笑了,云淡风轻,宠辱不惊从容不迫,手上顾自弹着琴,不答反问,“姑娘又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同君御又是什么关系?”

      “我……我是……”忽而回过神,我瞪了眼陈阿娇,不满道,“我是何人同你有什么相干?”

      陈阿娇笑,反问,“那在下是何人,干卿底事?”

      我气极,却不知如何反驳。

      “阿陌,你便是这样欺负朕的妻子的。”便在此时,熟悉地声音响起,君御不知何时竟到了我的身后。

      陈阿娇顿了顿,琴声戛然而止,轻轻咳了数声,含笑看我,“咳咳……却原来,这姑娘,便是陛下口中一时不忘的阿凝。”

      君御挑眉,似笑非笑,“哦?阿陌……竟是不知么?”

      陈阿娇畏寒般紧了紧狐裘,又咳了数声,我不由暗自翻翻白眼,心道你刚刚同我说话时不是挺中气十足的么?怎么现在开始拌起娇弱来了?白莲花,心机婊!

      陈阿娇对上君御的视线,笑得诡异,“咳咳……陛下以为……咳咳……微臣合该知道么?”

      君御眼眸愈加深邃,二人对视,旁若无人。

      这严重伤害到了我,我不满的咳了咳,君御忙回神看我,伸手搭上我手腕的寸口处,关切道,“阿凝,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攥住君御的衣服,冷冷看着白莲花阿娇,“他是何人?”

      “阿陌么?”君御转眸微微一笑,“阿陌全名唤做夜陌……曾经是楚国极有名的一个将领,阿凝或许曾听过他的名字,那时候他叫夜昭。”

      “夜明昭?他不是……”一语未了,夜陌便截了我的话头。

      他说,“夜明昭是死了,永永远远的死了,长长久久的回不来了,现下活着的,只是夜陌,是陛下的……盟友。”

      “盟友?阿御,他……那他和你……”由于太过激动,我不免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是你藏的陈阿娇吗?”

      君御好气又好笑,眉眼间笼上些淡淡的无奈,戳戳我的额头,“阿凝,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陈阿娇,亏你想得出!再者说来,便真是藏娇,那陈阿娇也该是你才对。”

      君御顿了顿,似想到些什么,问,“你到青璃宫做些什么?”

      经他一提醒,我终是想起初衷来了,“我……阿狸丢了,宫人寻遍皇宫,都没有找到。成则说,只有这一处未寻,所以我便过来看看。”

      “阿狸?咳咳……”夜陌忽然饶有兴味地插句嘴,“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头九尾赤狐”我想着伸手比划了下,“大概那么大吧?”

      “应该是了。”夜陌含笑指了指某个方位,“抱歉,咳咳……散步时遇见了那只赤狐,它似乎对在下颇多不满,咳咳……很不友好,在下无奈之下便……咳咳……只好将它打晕了。”

      我循着夜陌的手指看去,果见那碧绿丛林间隐约有一片赤红极不和谐,走过去一看,果然是阿狸那只死作死作的炸毛小狐狸。

      我掐着脖子把那家伙拎起来,还挺重,君御顺手接过,迅速出手点了某个穴位,而后扬手将阿狸抛了出去。

      小红狐狸滚一滚,爬起来,全身毛都炸了,呲牙咧嘴地瞪君御。

      君御看也未看它一眼,只冷冷道,“本以为这畜生是个听话的,不想却如此顽劣不驯。依朕看,便不如折了它的一双腿,如此,它定是老实了。”

      阿狸向来聪慧,看样子是全然听懂了君御的话,呲呲牙,转身往着竹林更深处跑去。

      须臾,伴着簌簌声响,万支羽箭激射而出,阿狸挺灵活地左摇右摆逃了过去,得意极了,然后,一竿翠竹倒下,直直将阿狸砸晕了……晕了……了……

      阿狸最后一个的表情,茫然委屈极了。

      我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夜陌却极有深意的瞧着君御,不时咳嗽两下,“今日之事,虽不全然是意外,微臣亦是始料未及。微臣是对陛下的这位皇后娘娘有些兴趣,但诚然未曾做什么对她不利之事。陛下又何必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君御依旧似笑非笑的样子,不正经极了,他走到夜陌身边,很随意的语气,“阿陌,她说我的底线。”

      夜陌原就墨玉般眸色愈发深了,他说,“我知道了。”

      君御转身回到我身边,牵了我的手,笑得温柔,“不早了,阿凝,我们便不要打扰阿陌休息了,他身子不好。”

      夜陌闻言起身,再次咳一咳,开口,“陛下娘娘慢走,恕微臣有病在身,便不送了。”

      “等等”我扯扯君御的衣袖,顺手指一指躺尸的阿狸,没好气道,“你家祥瑞灵狐,若是伤了残了,成则一准儿得以死谢罪。”

      君御失笑,摇摇头,不情不愿地拿两个指头拎起阿狸,一手牵着我,走出竹林。

      白月光下,我看着身侧那个英俊的男子,以为这样便是一生一世。可我不曾料过,变故来得那样快,我猝不及防。

      祁,宣帝八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丹桂飘香,宫廷夜宴。

      阿芷怀胎已近七月,拟定延请名单时我还在想,依着阿芷对我不大待见的态度,如今她定是不会来了。不料,送请柬的小宫女笑嘻嘻地回来复命,说宇文少将军夫人打赏了她许多东西,并称一定会来。

      因着阿芷有孕,宫宴之上又是人多冗杂,我担心难免会出现些磕磕碰碰,故而在自己寝宫中另设了小宴,单单延请了阿芷一人。

      此番阿芷待我不同了许多,终是唤了我一声姐姐,并且同我说了话。

      她那一双翦水秋瞳瞧我,含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姐姐,你失踪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还有,你是……如何识得……姐夫的?”

      我刚刚感动没一刻钟,便瞬间觉得脑仁疼的厉害。

      我的记性向来不差,经历之类彼时为了全了那个弥天大谎,君御早早替我准备了一套说辞。然而,历时已久,我只记了个大概,于是便删繁就简一语带过,只道我同君御是在战场相识,而后含笑执了杜芷的手迅速转移话题,颇为关切地问询了些她孕中之事。

      阿芷怔怔看了我半晌,若有所思,我心里不由一阵阵发虚,忙喝了酒掩饰。

      阿芷抬手,似一个不慎便碰洒了酒水,我的衣袖立时湿了大半。我看出了她的刻意,却没有表现出来。

      侍女忙上前替我擦拭,阿芷歉疚地笑笑,状似不经意的说,“我小时候特别淘气,经常拉着姐姐到处乱爬乱跑,有一次还连累姐姐受了伤。当时怕被父亲责骂,就瞒了下来,害姐姐右手腕上留了疤痕,也不知道如今那疤是否还在?”

      语毕,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是期待,又似是绝望。

      “疤痕?”我微愕,君御不曾向我提过这条,可是见阿芷情态,杜若想必是有一块的,于是,问题来了——我是个冒牌的,所以我没有啊!再者说来,便是我知道杜若有疤,也无从知道她的疤长什么样子啊?我绝望了半刻,差点忍不住招了,忽然灵光一闪,我笑笑,心虚道,“阿芷莫要自责,很早之前便不在了的。”

      “右腕上的……那块?”阿芷努力忍住一丝颤意,可是,并没有。所以,这便是诈了。于是,便故作了副迷茫的样子,蹙眉道,“是……左腕……吧……”

      阿芷闻言微垂了眸,不知想到些什么,手一抖,身前瓷杯应声而碎。

      我见状忙从位上下来,快步走的杜芷身边,关切,“阿芷,有没有伤到?”

      阿芷轻轻从座上滑下,一手捧着腹部,一手去捡拾瓷杯碎片,目光幽幽。我有些不知所措,阿芷却径自将瓷片交到我手中。我下意识接住,却不防阿芷突然用力握住我的手,有些尖锐而粗砺的痛楚传来,温热黏腻的液体渗出……

      “阿芷,你……”我心下诧然,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阿芷眼中闪烁着狠厉的颜色,手上力气愈发重了。周遭宫女内侍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吓到了,未及做出反应便见阿芷另拿了茶盏接住了我们两人的血……这是要滴血验亲!

      血入杯中,渐渐扩开,融合……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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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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