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20、曲终

　　翌日，子夷至，卿若尚未醒转。

　　我不知道她还会继续睡多久，天气炎热，谢翊却是等不得了。谢翊下手时重了些，约摸是早算计好时日，不教卿若有机会再见他最后一面。

　　或是冥冥之中自有机缘，卿若醒来那日，却刚好是谢翊下葬之日。

　　子夷担忧地看着卿若慢慢清醒，她很平静，偏着头环顾四周，小女孩般的情态，“子夷哥哥，这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我明明……我明明……”卿若揉揉额头，有些焦躁，“我明明在什么地方来着”

　　子夷涩然而笑，他说，“阿若，你不是一直想去闯荡江湖吗？所以……我把你从云梦带了出来……日后……我陪你一起……天涯海角……好不好？”

　　卿若脆生生的笑，眉眼弯弯，“当然好！子夷哥哥你最好了。”她忽然蹙蹙眉，有些好奇，“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外面是什么声音”

　　子夷沉吟，目光幽幽投向窗外，半晌方艰难启齿，“今日是一个人的葬仪，他和……有些瓜葛……阿若可愿去……送送他”

　　卿若努力想了想，眸子微湿，她有些委屈，“……不要了……不知为何……你刚刚说那人时……我特别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这里很不舒服……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子夷轻轻抚了抚卿若的额发，温温柔柔地答应着，“好。”

　　解忧药效素来稳定，也不似浮生，需要荼蘼为引。我想卿若确乎是忘了的，忘了那个“骑马倚斜桥”的少年，忘了曾经她生命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于，没有送他最后一程。

　　子夷卿若离开前，同我和夙未辞行。

　　彼时，卿若立在子夷身侧笑靥如花，明媚不可方物。恍惚间我想，谢翊爱上的，应该也是这样的她吧？只可惜，此后她的笑颜再不会为他绽放。

　　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下戚戚然，我看向一旁的夙未，感叹，“其实，谢翊卿若子夷他们三个，爱的最苦，最可怜，最伤情的人，便是子夷了。看如今这情状，卿若对子夷恐怕无关风月之情，依着子夷死要面子的德行，自是不会主动提及。他爱的浓烈，连我都看得出，偏生卿若当局者迷。”

　　夙未目光淡淡，却是笑了笑，语气莫测，“其实，丰子夷恰恰是最幸福的那个。”

　　“为什么？卿若爱的是谢翊而不是他啊！”我不解。

　　夙未叹一口气，“阿凝，其实，爱一个人本就是件很幸福的事，即使，并非两情相悦……只要看她幸福，看着她开心，能够帮到她，能够为她做些事情……只要她还需要我，于我而言，都是莫大的幸福……至于，她爱不爱我，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她开心……”

　　“你不会也默默欢喜过什么人吧？”我愕然，很难想象夙未竟然也玩过暗恋。

　　“不是。”夙未很认真的否认。

　　我方松了口气，暗骂自己多心，却听得夙未继续，“不是欢喜……是爱，也不是欢喜过……是一直爱着……”

　　闻言，心下有些莫名的难过，说不清的感觉，很委屈，我努力撑出笑意，“是么那她……现下……如何了？”

　　夙未目光悠远，语气淡淡，“没怎么……她有心上人，而我……我只要……看着她幸福就好了……”

　　“那她……一定很幸福吧？”毕竟有你这样在意她。

　　夙未想了想，“或许……”

　　忽而之间忆及些前事，那日的白衣男子却是郑王苏承，生的温润如玉，白璧无瑕 ，却是不同于夙未的另一种清雅。夙未是不染凡尘，冷淡疏离，而苏承则是出尘清绝，谦谦温雅。

　　前夜苏承来找我，一言不发，只是弹了首曲子，依稀是凤求凰的调子。曲终他淡淡看着我，很熟悉的眼神，我曾在初见将离谢翊谢端看过数次。熟悉到我觉得他下句便会说，“姑娘倒是和我一故人十分相像”，所幸，他没有。

　　晃神间夙未似乎问了句什么，我并不曾听清，故而摇摇头说，“不知道。”

　　夙未没有再追问，只说收拾下明日离开。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他问的是，“阿凝，若是你也像卿若一样，曾经忘过些伤心事，你会想要记起么”

　　彼时我从不曾怀疑自己服过解忧，因为一颗解忧的效力恰好可以忘掉三年的记忆，而我记忆的空白，不多不少，刚好是七年。

　　但是，我忘了另一种可能——若然……我只睡了四年呢？

　　我总是没来由地相信夙未，觉得他不会骗我，可是，他终归是骗了我，不止一次。即使是善意的谎言，本质上也是一种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