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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荼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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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若醒来时恰是一个午后,冬日里的阳光懒洋洋地挥洒,稍显有气无力。
谢二公子倒是挺有精神,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璨若辰星,觑见卿若醒来,弯了眉眼笑得烂漫,“醒了?”
许卿若睡得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含糊着应了声开始回忆,与此同时谢翊扬扬折扇,悠悠然起身,端的是尔雅风流,“若若恐是不知,你昏迷这几日,本公子可是忧心坏了,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恨不得以身相代,以致如今这般潦倒模样……”
卿若抬眼看谢翊,但见少年衣衫齐整神采奕奕玉簪挽发一丝不乱,只觉脑仁疼,心中万语千言终成无奈,暗自翻翻白眼,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二公子视若无睹,继续言说自己在卿若昏迷时是如何地精心照拂,甚至为此推了花魁姑娘的邀约云云,中心思想就是卿若如不以身相许,简直天理难容!
多年后的卿若同我谈起这事时,晚风正掠过茉莉花丛,携着香气奔赴远方。她自嘲地笑,说,“后来我才明白,谢翊从不曾爱过我,是我爱上他,会错意,以为我们两情相悦,才厚颜无耻地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幼稚地阻挠旁人接近他,想来那时谢翊也是很无奈吧他从不曾对我作过许诺,彼时那半真半假的言语,恐怕是愧疚可怜居多。
“那时,我还不知道,若他真的在意,我昏迷醒来他便不会是那副衣衫齐整神采奕奕的模样。都说“关系则乱,无欲则刚”,话本子里的公子在心上人醒来时,哪个不是副潦倒模样,做尽一切,却不令旁人知晓?
“谢翊是个好人,待我是真真好,所以后来他不辞而别,我寻了他许久许久,即便慢慢看透,亦不曾放弃分毫。我想就算是假的,也不妨给自己留个念想。谁让我爱他呢!谢翊他可是我的心上人啊!”
卿若笑意愈发苦涩,抬头凝视那灯火通明的房舍,故事却仍在继续。
许卿若静静看着谢翊,细细审视那个意气风发的儿郎,她想他生的真是好看,便如初晨时分的太阳,明亮而又温煦。
卿若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云梦虽闭塞了些,丰子夷却是个倾国倾城的男子,皎皎如月华,比之谢翊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不一样的,谢翊是她的太阳。暗夜可以无月光,晴空如何无骄阳!
卿若定定看着谢翊,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好,以身相许。”
那匹白马经过多少个决隙,踏碎无数的光阴,转眼又是三月,春和景明。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梨花若雪,簌簌飘零。
卿若心情颇好的从梨树下刨出一个坛子,一边清理着泥土一边悠悠说道,“先时在云梦时曾同子夷哥哥学过几日酿酒,这是去年我初至谢府时埋下的,想来应该可以入口。”
谢翊摇扇看她忙活,顿时生了几分兴致,好奇,“什么酒?”
卿若微笑,“不是什么名品,故而,不若猜猜看。”语毕,素手拍开泥封,立时酒香四溢。
谢翊含笑赞许,“若若这酒香倒是妙极!”
卿若垂首倒酒,用素瓷杯盛了,递与谢翊,“能饮一杯无?”
谢翊清浅的笑笑,细细品味,斟酌须臾却蹙了眉,“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莫不是,桑落酒不过,似乎不大像……”
卿若道,“是荼蘼酒。不过,可惜现在不是荼蘼的花季,否则,若将酒面上洒满荼蘼花瓣,必然更是醇香。”
谢翊面色白了白,“荼蘼……”
“是的,荼蘼。春日里的最后一种花,荼蘼花开,是为春尽。”
谢翊笑容极是勉强,折扇坠地,终究是断了几根扇骨。他踉跄着起了身,有些艰难地开口,“若若,我忽然有些不适,先去歇了。”
他走得急,步履匆匆,那个并不潇洒的背影,是卿若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日以后,谢翊便似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
卿若垂首间,有泪堪堪滚落,复抬头,眸若水洗,说,“我那时不知道谢翊为何突然不告而别,找了他许久,走过了许多山山水水,经历了许多艰难险阻,即使看透了,倦了累了,即使渐渐明白他的心上人从来不是我……可我从未想过,是我害死了他!”
她说,“洛姑娘,我想见他,可是……我不敢!我没脸见他,他也定然不想见我吧”
我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虽曾看过无数的风月故事,然而纸上得来终归浅薄,置于现实是万万当不得真的。
所幸,一个白衣男子自谢翊房中缓步走出,声音有些疲惫,“谢翊醒了……”
卿若目光闪烁,明了又暗,本已起身却又颓然坐下。白衣男子稍稍温软了颜色,目光温润,“卿若姑娘么谢翊正要见你,快进去吧!”
卿若满脸不可置信,却在须臾急急冲了过去。她珠玉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谢翊欢喜的那个女子倒是和洛姑娘你很像呢……阿宁……她的名字里,也嵌了一个凝字……”
我愕然。下意识去追卿若,只是,经过那个男子时,他似乎说了些什么。
谢翊这日的气色精神都颇好,我想,苏承的医术果然是出神入化呢……思虑间,却恍惚忆得,这可能是回光返照……
谢翊依旧是那副一脸欠揍的笑容,就那样看着卿若,眸深似海,声音微微颤抖,“若若……别来无恙……”
卿若泪流满面,她哽咽,“对不起……谢翊……对不起……”
谢翊笑,“我们之间,何尝需要“对不起”三字。我从不曾怪过你,若若。许久未见,不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么”
卿若啜泣着依言上前,“谢翊,你放心……你若死了,我便随了你去。黄泉碧落,总不至留你一人……虽然你喜欢的一直是那个唤做阿宁的姑娘……即便你从未爱过我……”
谢翊修长的手指径自封住卿若的唇,他蹙眉,“若若,你可不要咒本公子……什么黄泉碧落,说的跟本公子活不成了似的……还有……咳……谁说本公子不爱你了!”谢翊笑得温柔,“傻瓜,阿宁于我,早是过去了。”
卿若惊喜,“你……”
谢翊手指扣在卿若脑后,倾身吻上她的唇,缱绻,缠绵,却在纠缠间送了什么东西到卿若的口中。他温柔的看着她,若即若离,声音蛊惑,“若若……乖……咽下去……”
卿若水般的眸子雾蒙蒙的,十分迷惑,却下意识依言而为。
谢翊满足地笑,商量的语气,诱哄的意味,“若若……忘了我……好不好?”
卿若委屈,“不好……”
谢翊笑,揉乱卿若发丝,“晚了……”
卿若大惊,“你……做了什么”
谢翊不答,只含笑拂过卿若的睡穴,动作精准,他低头吻上她光洁的额,呢喃着她的名字,字字情深——“若若……”
我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亦忧,退亦忧。夙未他们极有先见之明,并未进来,我不由腹诽,居然不提醒我……
谢翊抬头看向我,笑意慵慵,“阿凝,你来……我没有力气了……”他低头,眼帘微垂,“我怕……摔了她……”
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接过卿若,“你方才给她吃了解忧吧你喜欢她么”
“如何……会不喜否则这些周折……费来又何必”谢翊颔首,嗓音沉沉,呓语一般,“或许这样,对我们,都是……最好的结果。”他的脸色突然有了些灰败,却依旧笑着,他说,“阿凝……你带她出去吧……我现在……这样……不想……让她看到……更不想让你看到……”
心下莫名涩然,闷闷的,堵的难受。我扶着卿若急急离去,推开门,夙未他们齐齐看过来。蓝衣男子眸色变了变,“阿凝,阿翊他——”
我努力想扯出一抹笑,可是,徒然……很难过,但,无泪。
白衣男子上前扶住蓝衣男子的肩,“端……阿翊他已然……你……节哀……”
谢端稳了稳身子,压抑的声音,堪堪吐出两个字,“阿翊……”
远处的天际泛起一线明白的光,夜尽。
谢翊,卒。
那天,是宣帝十四年六月初四,阳光明媚,无风无雨,却是个很悲伤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