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遗事》李庸和

48、卑微的阿兰

　　我在原地等了足足三天，阿素并没来会合！
　　我用纸片人和她联系，她也不回应我，我的担心日渐增加，人变得毛躁易怒。
　　阿兰稍微嚷嚷让我离开此地的话，我就忍不住发脾气，她每次蹲到沙墙旁边，扁着嘴泫然欲泣。
　　我心软哄她，她就笑逐颜开。
　　有时候，她会跑出去帮我找斧头，空手回来的话则会低着头向我道歉。
　　只要她不嚷嚷着让我带她浪迹天涯，她离开原地去玩儿，我也不会生气。再者，阿兰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她想要离开，我不会硬留。阿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发现我心里不知从何时开始装满了她。
　　我满心满眼都是阿素的安危，也想要去找她，又怕她回来找不见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消失呢？难道她偷盗不成被抓了？我想不会，她的勾玉不是拿来当摆设的，只要不遇见面具男，她在这个地方恐怕所向披靡。
　　我又暗想，阿兰会不会就是变傻的阿素呢？
　　可每当我看见阿兰大口大口地啃肉时，我的希望就破灭了，一见她吃肉，我便心烦，也更想我的阿素了。

　　这几日，我们白天在街边等人，晚上在不远处的破土房里将就过夜，楼兰国昼夜温差极大，白日是夏季，晚间是冬季。还好我遇见了阿兰，能用她的钱买几床棉被，如果是身无分文的我一个人在此等阿素，恐怕早被冻成了冰棍儿人啦。
　　待天色全黑，我失望地回土房避寒，阿兰替我打抱不平道:“林臻，那位侠客怎么能让你这般苦等？那人品行如此之差，还等她作甚？”
　　“你不用管。”我倒在地铺上联想阿素出事的一万个可能，心情惆怅不安。
　　阿兰从破土房的角落里摸出两份食物，一个是用布包着的馕饼，一个是用油纸包着的羊腿。这是她白日里储备的粮食，抱过来后兴致昂昂地分给我吃。
　　我没心情吃喝，掰着馕饼硬塞入肚，如果我倒下了，阿素怎么办？
　　阿兰狼吞虎咽地啃羊腿，她最初吃食的模样很是斯文，现在越来越豪放，她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这是我从前梦寐以求的活法，像个女侠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无拘无束！”
　　“哦？那你以前怎么活的？”我百无聊赖地闲问，她的身影顿了顿，并没有回答我的话，愈发像饿死鬼一样地吃肉，她那副吃肉的模样，令我心生反感。
　　我因太过想念阿素，便不理智地冲阿兰撒气：“你吃肉良心不会痛吗？！你不会吐吗？！这可是活生生的羊命变成的肉！你不许吃啊！”
　　这么脑残的话说出来那一刻，我差点笑了。
　　当我吼完阿兰之后，我暗骂自己是混蛋！这些天我把阿兰当成垃圾桶，她却小心翼翼地迎合我，不顶嘴，不离弃。
　　这古代女子既可怜又可悲，我怜的是她们对男人的卑微之态，悲的也是她们的卑微之态。
　　我希望她可以在我发脾气之后，如同阿素一样高傲地说一声我不稀罕你，然后头也不回就一走了之。
　　我已经有阿素了，不管她是谁，她的良人终非是我，我亦不想阿兰依赖我成性，女孩儿的初恋最是难忘，更何况她是古代女子，我这有妇之夫，这终要离去的人怎能成为她的幻想初恋？
　　届时我离去，阿兰一定会伤心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我该早些赶走她。
　　从种种行为来看，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把我当做了天，我得阻止现在的局面。

　　“我不吃便是，你别生气，你不说话的样子好可怕。”阿兰只好干巴巴地吃着馕饼，眼睛却盯在羊肉上。
　　她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神，我站起来后，一脚将羊腿踹出了土房外。
　　阿兰立即放下馕饼，她追出去捡起沙中的羊腿，惋惜地拍了拍上面的沙子，她直起身来说:“我让给你吃，你怎么踢出来了，现在食物脏了，你不吃的话，我吃了？”
　　我冷冷地拍掉阿兰手中的羊腿，并且将脚踩到肉上碾来碾去，把羊腿踩得稀巴烂，深深地踩进沙土中。
　　阿兰的眼里浮出泪水，她忍着快掉出来的眼泪，终于质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过分？”
　　我硬着心肠，指着她的鼻子说:“怎么样？你才知道我很过分吗？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侠客，我是个坏蛋！你觉得我过分，还不快滚啊！”
　　“不！你做梦！你说过你要娶我的！”阿兰跑回土房里，趴在棉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谁说要娶你了，老子骗你的，你吃肉的样子丑不拉几的，长得也丑，你不走老子走！”我昧着良心说出这些恶毒的话，很于心不忍，可是我希望阿兰能离开我找到真正的侠客，然后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我走在冷冷清清的沙地上，突然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传来，她哭着赖皮说道:“从未有人这么坏地对待过我，所有人都夸我漂亮，说我是美人坯子，只有你骂我丑!别人都给我吃肉，只有你不许我吃肉，你委实是个坏蛋！可……纵使你是坏蛋，我也要跟着你浪迹天涯！你亲了我就必须娶我，否则我将自裁或者杀了你！这些天的晚上，你都和我同床共枕取暖，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毫不客气地推开阿兰，恶狠狠地凶她：“喂，你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算了，你也听不懂，我说，你就是喜欢找虐受啊？你搞清楚了，土房漏风，晚上冷，我才给你取暖的，除了第一天，我就没亲过你了好不好？你滚吧，倒贴的傻女子，老子才不要！”
　　我说完拔腿就跑，阿兰在后面穷追不舍，她的哭声很嘹亮““林臻！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不是还要等另个侠客吗？我看你如何跑！”
　　我慢慢停止了奔跑，阿兰的话一针见血，我停下来的一小会儿阿兰撞得我踉跄，她厚颜无耻地抱住我，就是一个小无赖女子。
　　看来我在没有找到阿素之前，这个阿兰是甩不掉了。
　　我认命地回土房睡觉，故意对做出阿兰差劲的态度，我相信等她受不了会自行离去的。

　　阿素和斧头下落不明，我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她，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原地等。我在等待的日子里，遇到了血光之灾，那晚我和阿兰照旧歇息，孰不知有两个小偷早就暗中盯上了我们，夜里我们睡下后，小偷大胆地来盗包袱里的珠宝。大家争夺财宝之中，对方拔剑刺向阿兰，我当时替她挡了这剑，包袱就没抢回来，于是剩下的日子我们只能悲催地喝西北风。
　　阿兰变卖身上的首饰帮我抓药，我在破土房里养伤，她悉心地照顾我吃喝拉撒，在喂我喝药时，她眼眶红红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从不是坏蛋，你是英雄救美的侠客。”
　　我嫌她喂药喂得慢，端过小碗将药一饮而尽，我依然不给她好脸色，刻薄无情道:“拜托，你醒醒吧，我说我是侠客那是骗你玩的，我等的人也不是什么侠客，她是我最爱的人，她叫阿素，你们长得很像，所以我第一次亲你是把你认成了她，你明白了没？”

　　阿兰捂住耳朵不肯听，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不禁伤心地说:“不明白！不管你等的是谁，我也是你的阿素，我可以做你的小阿素，你答应过我，要带我浪迹天涯的！”
　　阿兰是个死脑筋的古代女子，她甚至愿意与多个女人共侍一夫，不算意外。我很后悔当初招惹上了她，她期盼的生活是和侠客私奔天涯，可我并不是侠客，我屡次告诉她事实，她只认为我想赶走她才这么说的。
　　我的假话她相信得入魔，我的真话她完全屏蔽。
　　特别是在我替她挡了一剑后，她铁了心死皮赖脸地跟着我。
　　我躺下闭目养神，不由得把阿素、阿兰和小苏对比起来，她们都长得一模一样，却不是同一个人。
　　而我遇见的林臻都是同一个人。
　　我觉得每个人似乎都一环套着一环，或许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养了几天伤，勉强能散散步，我每天会派阿兰去街边等人，我跟阿兰说，只要遇到一个跟她长得一样的女人，就要把人带过来。
　　阿兰脸上的笑容近来少了几许，她会听话地去帮我等人，她会完成我的一切吩咐，她会将我照顾得一丝不苟，她卑微仰慕我的姿态让我压力巨大。
　　她说，只要我不抛弃她，她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我今日给她的任务是等人还有买酒，她卖首饰换来的钱币所剩无几，我安之若素地用她的古币，并且准备花光她的钱。
　　我要让她明白，爱情不是只有梦幻和誓言，剩下的茶米油盐才是爱情生活要经历的本质模样。
　　她追求得梦幻，追求得执着，追求得轰轰烈烈，在我眼里太过虚浮了。
　　我想，她清醒过来就会明白，除了爱情，人还得生活。
　　今天阿兰依然没等到人，她提着两个篮子弯腰进土房，忐忑地看了我一眼，她低声说:“今日我没等到那女子，对不住，这是我为夫君准备的酒肉，快吃吧。”
　　她之所以忐忑，是因为我每次在听到失望的答案后，就会将脾气发泄在她身上。
　　我尽量扮演着一个渣男的角色，骂道：“你等不到人，又准备了这么便宜的菜，你的钱也快花光了，我拿你来有什么用？嗯？”
　　阿兰埋低了脑袋，她抓住我的手，泪眼婆娑，强颜欢笑道:“我可以学会做很多很多的事，只要你别丢下我，等你病好了，我们离开楼兰吧，我们可以劫富济贫，可以做商人，赚钱的方式有很多呀。”
　　我取掉酒罐子上的红塞布，懒懒地靠在墙边，喝起酒吃着小菜，反问道:“挣钱？你以为挣钱很容易啊？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饿死的人一抓一大把，你跟着我到底要什么？我要钱没钱，要心没心，我一颗心都在真正的阿素那里，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你难道就愿意跟着一个没钱又不上进的穷鬼吗？我不就长了张帅脸吗？咱们往后的日子不是一朝一夕的，是遥遥无期的，你得过很多个穷日子，你每天都要忍受我的差脾气，忍受无尽的穷苦，茶米油盐会磨光你以为的爱情，你会变成一个只会吐苦水的黄脸婆，你能忍受我一辈子吗？”
　　阿兰啃着馕饼，她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眼角的清泪缓缓流下，她慢吞吞地说:“我知道，我们以后的日子没有荣华富贵，我若想要荣华富贵，今日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小阿素很喜欢你啊，我娘生前说过，如果一个男人肯用性命护你，那他定会以真心护你一世，在你用血肉之躯替我挡剑的时候，我就决定要追随你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曾忘你替我抓强盗，还有你……亲我的那一下……”
　　本少爷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我吃光了肉没给她留一点荤腥，她抱着馕饼眼巴巴地看我吃，我嚼着嘴里的肉，挑衅道:“你要是跟着我，一辈子不许吃肉，我林臻的女友，是不吃肉的！她还会吐呢！”
　　阿兰的反应让我头疼，她坚定地点头，铿锵有力地答应道:“嗯！我绝不吃肉！”
　　阿兰和阿素都令我肝气郁结，我一罐接着一罐地喝酒，闷闷的心情稍微有所缓解，酒喝多了以后，后劲儿有点大，我便丢了酒罐子躺下睡觉。
　　梦里，我跌入了那熟悉的温柔乡，阿素的味道游移在我的鼻下，她和我相好，那漫步云端之感既飘然又真实，她的婉转低吟在我的耳畔浅唱，我那迟来的春波由身至心中来回荡漾。

　　次日，初阳照进破房中，我头昏脑眩地睁眼，右边的胳膊麻木得没知觉，我转头一看，心脏轰然一跳！
　　那女子微笑着，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她细腻的肌肤在日光照耀下更显白皙，她乖巧地贴在我身边甜睡，我带着不好的预感稍微拉起棉被，被窝里的处子血迹让我无力瘫倒。
　　我完了……
　　如果没有阿素，我和阿兰做了也就做了，算我捡了一个便宜。现在我酒后乱性，把阿兰当成了阿素，真有种要被天打雷劈的感觉。
　　完了完了，我出轨了……
　　别说阿素原不原谅我的话，我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你今日醒得真早。”阿兰羞红了脸，她的头枕在我胸膛上，小手环着我的腰，她手上全是紧张的热汗。
　　见我没说话，她小心地瞟了我一眼，甚至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温柔地念了一句敦煌诗：“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我正处于茫然无措之中，她念的诗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只是在想怎么给阿素一个交代？
　　我昨晚是因为某种香味儿，误以为阿兰是阿素，她身上的香气很浓郁，虽浓郁却和阿素的清香有点儿类似……我的潜意识好像在为自己脱罪！
　　不，她们不会是同一个人，两个女子性情天差地别，怎会是同一人？
　　我在现代还可以说成是一夜情把人给打发掉，现代女人也瞧不上一无是处的穷鬼，可阿兰是古人，我既然睡了她，她一辈子都得让我负责了，可我将阿素置于何地？
　　我只能对一个人彻底地坏下去，那必然是渣阿兰了，我以后会向阿素坦白这件事，但在离开楼兰国之前，我就短暂地对阿兰好一些吧，毕竟酒后乱性夺了人家的清白之身，我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