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遗事》李庸和

31、墓室

　　我依旧不知过了几时，待我疲惫地睁开眼，缓了半天神，才记起这些天发生的事。
　　阿素和小苏安详地睡在我的两侧，卞先生坐在背包上面环视四周，见我醒了，他立马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我不要吵醒她们。
　　我身上虽然酸痛，伤痕却好了一大半，令人匪夷所思，原先的小伤口基本没了，尸斑也没了，手上被撕扯掉的皮肤几乎已恢复。
　　我呆了，难不成我昏迷了有个把月？？
　　卞先生招呼我过去说话，我臭着脸不甘不愿地起身，他低声告诉我，是阿素的勾玉治好了我，我昏迷的时间不过一天。
　　我勉强嗯一声，他继续说，挖地道是笨方法，很费时间，搞不好容易塌方，没找准方向也挖不出去，这几天他已经摸清了这个地方，有可能是一个八卦迷宫阵。
　　“你破得了？”我冷声问。
　　“不知道，试试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不冷不淡。
　　我们交谈结束，双方的嫌隙心照不宣。
　　队伍再次上路，阿素全程与我漠然相待，没了晋宇，小苏的情绪也很低落。我和卞先生除了讨论出去的事，几乎不说话，所以队伍在整个路途安安静静的，甚至能听见野人在远处走动和嘶吼的声音。
　　我们悄悄地躲避野人，偶尔在另一面墙与这怪物相遇，大家的反应极快，悄声贴在墙上屏住呼吸，这样基本万无一失。
　　卞先生大多摸着右边的石墙顺路走，偶尔转回同样的路后，他继续换方向摸墙而走，我以为他有什么破阵的路数，他后来跟我们说，只是靠感觉在走。
　　眼前的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卞先生依旧是主心骨。
　　包里的压缩饼干只剩下三袋，水只剩一瓶半，我们再不出去恐怕会饿死，人一虚脱，哪儿还有精力寻路？
　　阿素偶尔会揉一下后肩，之前她撞在墙上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很疼，其实在没搞清事情真相之前，我不该那么盲目和激动。
　　仅靠一根铁丝，的确说明不了什么，假若真是卞先生所做，怎会蠢得留下证据？另一方面，我又在思虑，兴许当时卞先生打开门后，野人猛地冲出来，他惊慌逃跑之间不小心遗落了作案证据，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他被野人追的时候，从来就没见他有多慌张，反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的思虑越重，人也越沮丧。我摇摇头，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还是顾着眼前的苟且为好。
　　冲动的气性过去了，我别扭地靠近阿素，说了一声谢谢，谢她用勾玉治好我的事。阿素仿佛看不见我一样，一步一个脚印跟在卞先生后面，模样认真地找路。
　　我略带歉意地摸摸她的后背，她冷着脸拍掉了我的手，在这种情况下我都能示好，她不领情，我也没有多余的哄人心思。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有望绝处逢生！
　　我们的面前是一块高大坚硬的门板，像是墓室进口，两边还有狰狞的神兽石像，这墓室口看起来很是气派，加上巨大的迷宫阵，我觉得墓穴里躺的人应该不一般。
　　卞先生抬头望着门板，他说这里应该是中室了。
　　什么是中室？小苏有点好奇。
　　我告诉她，大概是整个墓的中间地方。
　　卞先生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的话。
　　队伍如果从中室穿过去，也许有路，可能也没有，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路，不如先进墓室里看一看，一般的墓室都是在后室里的，这里面倒不能用寻常思维来看，大家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我们在外面东摸西摸地找机关，没什么机关可供我们打开石门。最重要的是，这一处区域的地面已不是沙土，而是硬硬的石地，完全没法儿向下挖。
　　我和小苏没头脑地继续找路子，他们站在石门面前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后讨论说，石门里面应该有顶门器，从外面无法打开，可能是自来石。
　　墓室里通常有一种钥匙叫拐钉，能深入门缝巧妙地推压，便把自来石移开，就能打开石门了，只不过这种形式的钥匙我们手里一定没有。
　　大家无头绪时，卞先生提起了那个野人，说什么野人不是寻常的野人，叫怪物妖精也不为过，它力气大得诡异，每次都能把墙壁砸出缝隙来，我们把它引过来砸门，可以试一试。

　　“我先前也想到了这一点，我是第一次见到铁门男人这种生物，咱们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野人，如果是，野人的力气再怎么大，能砸开那么厚重的石门吗？迷宫里的墙不算厚重，质地也不好，是侥幸吧。”
　　面对我的质疑，卞先生还没开口，阿素就讽刺说，世界已经不同了，别拿低端人的思维去衡量奇异的地方。
　　小苏呵了一声，讽刺阿素真是好高端大气上档次。
　　她们拌嘴几句，也吵不了多久。
　　总之我们现在没什么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是绝境里的常用方法，我随波逐流，卞先生想什么办法，我尽量配合。
　　卞先生让我们多去捡点能扔的东西，这个墓穴里最多的是石块，我们就去捡石块堆起来，卞先生则去迷宫里引野人前来。
　　阿素怕卞先生迷路，他告诉我们，他已经摸熟了路，最迟半天回来。
　　因为不知道需要多少石块，我们就只管不停地捡来，把石块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没到半天的时间，最多也就两个小时，卞先生引来了只会大吼大叫的大力野人，我一见这怪物，简直就想杀掉，毕竟我没那个能力，就不服地等着了。
　　我们各自悄悄地拿石头往石门上砸，野人稍微听到一点动静，就猛地冲过去撞门，撞门的声音震耳欲聋，石门起初没有损坏，在第六次被野人大撞的时候，有了一点点裂缝。
　　我们为之一振，这野人看来真是个精怪。
　　大家扔石头的坏处是，石头反弹下来的时候，野人也会跟着回头乱打，因此我们都离得石门比较远。
　　阿素突然从旁边蹿到了石门近处，我的心立马提了起来，下意识地站起来准备跑过去拉她，卞先生在后头扯住了我，他让我别轻举妄动，先看情况。
　　我迟疑地蹲下身子，只见阿素静悄悄地将手机绑在了石门最上方的一个凸石上，凸石是长方形的样式，门板最上面每隔一点距离就有一块小装饰石，凸石上还刻了一些精巧的图案。
　　阿素离开的前一刻，放起了一段录音，居然是我和她当初约会时说的一些脸红心跳的话。我竟没想到，她莫名其妙地录了这种东西。
　　小苏全程听得黑脸，眼神埋怨地看我，并在一旁醋意大发地拧我的胳膊。
　　野人听见录音后，开始疯狂地撞门，我都怕他把手机给撞下来，幸好阿素绑得还算牢，用衬衫严实地裹着手机不易滑落。
　　手机里的说话声忽大忽小，听起来仿佛是门后的人在说话，之前我们扔石头，野人还有点儿迷茫，此刻他撞得石门非常卖力。
　　野人有一种执着的精神，我们都看累了，他还持续地撞，后来他有些发怒，像大猩猩一样大叫捶胸，然后用铁头功疯了似的冲刺过去撞石门。
　　铁一般坚硬的野人撞门许久后，石门总算缺了一个口子，对野人来说，他只能把脚放进去，他的脑门很大，顶我两个头。现在野人已累得站不稳，就躺下来呼呼大睡，他的大脑袋和毛手只是发红了，没有受伤。我盯着他，从身上摸出一把刀真想往他脑门上捅!
　　我的举动却被卞先生阻止了，他严肃地给我使眼色。
　　我郁闷地收起小刀，跟随队伍钻进石门里去，我们进去之后，一眼看见了里面的顶门器，是粗长的石条，门后面还有一个坑，石条竖在坑里斜靠着石门，现在它已经被震得歪了一大半。
　　整个墓室也是大得离谱，除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石像，没有任何金银财宝，想象中的棺材也没有。
　　最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道路，我们走进去后，发现左右两边都有崎岖的洞口，各自先进了左面，走了一段路，还是没看见什么东西，只是环境有点儿潮湿，还有点儿阴冷。
　　我即将走出洞口的时刻，头上忽然掉下来一本黑书，很准地砸中了我的脑袋，我随手捡起来看，书的封面上有四个朱红的字，血之，死也。
　　我还没翻书，封面上突然多了一个诡异的女人笑脸，我吓得当即把书甩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小苏在后面问我怎么了？
　　阿素很快转过身来看我的情况。
　　那诡异的笑脸重重叠叠地贴合在了阿素脸上，像无数个幻影，然后逐渐消失了。
　　我抖着身子，有些惊恐地看着阿素，这一刻，我莫名有点儿害怕，却又说不出来怕什么。
　　他们全都围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手抖地指着地上的本子，把刚才所见的事全说了出来。
　　阿素狐疑地摸着脸，卞先生捡起地上的本子翻开来看，上面全是“血之死也”这四个字。
　　他们统一战线地说看见笑脸应该是幻觉，本子是吓唬人的玩意儿。
　　反正我不知不觉地离远了阿素，我们出去后顺势进入右边的洞口，这才像个真正的墓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口透明冰棺，隐隐约约能看见那边躺了一个人。
　　我们围过去一看，冰棺里的男人竟然与我有一张相同的脸孔，他安详地闭着双目，嘴里含着血玉，发髻儒雅，身上的衣裳是汉代曲裾深衣，脚上的鞋子一黑一白。
　　我看过去的第一眼，就被吓得六神无主。
　　这难道是第七臻？
　　阿素死死地盯着冰棺男人，下意识说了一句不是。
　　卞先生却接话说，是！
　　阿素似乎不在状态，她有点恍惚，沉静地看着冰棺一会儿，她便缓缓趴了上去，逐渐环上了整个冰棺。
　　我突然有点吃味儿，就伸手去拉她，她居然很无情地一脚将我踹开，幸好小苏扶住了我，让我的屁股免受坠地之苦。
　　我对阿素生气地说，你有毛病吧？打开来大家一起看看啊！这没准儿是我呢!
　　阿素迟缓地回头，她竟然红了眼眶，抱着冰棺不许我们碰他。
　　当我看见阿素的反应，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感到奇怪和心酸！
　　我撸起袖子故作凶恶，呼了一口长气说，喂，你几个意思？这谁啊？你哭什么呀？难道你拐我过来是为了他？!
　　她面朝冰棺，垂眸的模样像是在回忆什么，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冰棺上，眼神深邃哀痛，愁绪布满了她的脸庞。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心里似乎有了很多个醋坛子，我隐隐觉得冰棺里的人似乎真不是我，他是什么人？阿素见到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如果我跟冰棺男人有确切关系的话，阿素刚刚是不会那样踹我的!
　　我上前捏起她的手腕，认真唤了一声阿素。
　　卞先生把食指放在嘴上，压低了声音：“你们别再出声了，吵醒了野人，你我有得受。”
　　我负气地走到门口边儿上蹲着抽烟，还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他们，你们走不走了！老子出去以后就回去了！不陪你们瞎折腾了!
　　卞先生随意扫视一眼冰棺里的男人，他轻拍了阿素几下，提醒道:“你该走了，这地方的东西当不得真，林臻在等你。”
　　我偷瞄着阿素，她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落寞，她纤细的手在冰棺上轻抚，似乎格外珍惜里面的人，她的五指逐渐曲起，捏成了一个拳头叩在冰棺上，骨节泛着白，似乎很不甘心。
　　我的心情越来越差，又想起了晋宇，更差了！自己的情绪跌落到了谷底，便胡乱地搓着头发，有点烦躁不安。
　　冰棺里的男人，就是一个谜，包括这个墓室，我们到此处或许不是个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晋宇踩进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进来之后，又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只有跟我长相一样的死人躺着一动不动，难不成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阿素离开冰棺后，三步两回头，我真想上去把她的头给拧过来只对着我。
　　队伍出了墓室，有一条窄路可走，路道逐渐变得低矮，大家蹲着身子前行，走到底后，前方是一个非常小的圆洞，比较昏暗。
　　卞先生突然停止不动了，我跟他们相比我的身材算是很高大了，现在卡在小洞里进退不得，像在练缩骨功一样，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我忍不住朝前头喊，姓卞的，你丫的看什么啊？装犊子的怎么还不走！
　　小苏附和道，对啊，你快点走吧，我蹲得腿麻啦!
　　你们别急，这里太高了，下面好像是水源。阿素张望着外面告诉我们情况。
　　下面有河滩，我先下去挡危险，你们慢慢来，注意安全。卞先生说完扒拉着潮湿的洞口，从旁边拉过来一根结实的藤条使劲扯了扯，才敢反过身子顺着藤条下去。
　　他才下去，我就听到一种熟悉的嘶吼声，剩下的几人身子立刻凝顿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看。
　　果然是野人寻来了！
　　待在最后面的我忧心忡忡，不禁撺掇前面的两位祖宗赶快下去，阿素前移了一点，她学着卞先生拉过旁边的藤条扯了扯，然后出乎意料地把藤条先给了小苏。
　　小苏让给她，她硬给小苏。
　　这个节骨眼儿上两人反倒莫名其妙地客套了起来，她们推来推去，让来让去，让个没完没了。
　　你先。
　　你先吧。
　　不，你先。
　　不不，你先。
　　不不不，你先就你先。
　　……
　　我真是五体投地了！于是，我压低声音臭骂她们，两个做作的货，你们走不走了？让个屁啊，你们装模作样讲礼，我在后面等着被吃，你们能不能顾一点点我的感受？
　　小苏便听话地接过了藤条，她胆子一向大，下去的动作果然很迅速，一点也不怕摔着自己。
　　女士优先，我再怕野人还是让阿素先下去了，等我拉过藤条想下去的时候，卞先生在下面大喊：“你先别下！等她们其中一人落地了你再下！上面的藤条恐怕承受不住你们加在一起的重量！”
　　我的额头青筋跳动，因卞先生的说话声音，身后的野人大步冲了过来，偏我还不能爬下去。
　　我紧张地咽着口水回头看，那野人张着臭黄牙急速地爬来，他的样子实在恐怖至极，牙齿上还塞着一些血红的人肉丝、黑色的尸虫壳儿，那双白眼睛不仅浑浊，还充满了污垢般的血丝。
　　我爬下去摔一顿，总比被野人咬来得好。
　　我探头出去手忙脚乱地抓来藤条，扯了几下看看安不安全，一下子扯了两根就断了两根，我运气一如既往背啊！
　　野人的声音清晰得犹如在我的耳边，我一边慌忙地找藤条，一边忍不住回头看，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丑陋的身躯太大，即使是爬着进来的，还是被洞口卡住了。
　　我趁机摸出小刀狠狠地扎向他的大脑，可是刺刀都被扎弯了，他的毛脑袋仍完好无损，我扎野人脑袋的举动，似乎惹怒了他，他冲我疯狂地吼叫，迎面就是一阵令人作呕的热风，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儿。
　　我的双手撑在两边，伸长了腿猛地踢踹他的大脸，我心里郁结了一口气，下脚的力气越来越重，他的眼珠子都被我踢得凹了进去。
　　他们在下面担心地问我有没有事？一致叫我快点下去啊!
　　那卡住的野人好像怎么打也死不了，他皮糙肉厚，仿佛穿了多重盔甲，也是成了精的东西。我泄愤踢了他一会儿，才找了藤条顺着下去，我蹬墙的时候腿抖，只是有点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