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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小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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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茹坐在茶铺子外面色板凳上,看着一碗寒具,色泽金黄,香气袅袅。食物酸甜的味道像一只手从人的鼻腔嘴缝里挤进去,掠夺着最原始的感官。
孙茹对这种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喜爱的感觉。
因孙绍的缘故,孙茹只好自己来送八字名帖。陆无弥召集了族里三长在祠堂问卜,当事的俩人不得在场影响天听。于是两人只能携手出来遛弯。
她支着下巴,表情少见地鲜活起来。陆逊喜欢这样的孙茹,她贪恋红尘食色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远遁的妖精,辗转多年后回到熙攘的人群和尘世,有了不同的表情和感知。
她吸食着不同的味道,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和神经,在花花世界里游刃有余。
山里清净的生活其实终归不是她的归宿,陆逊想。她本就应是活在那温柔富丽,金粉兼香的地方,日日钟鸣鼎食,锦帷香浓。在着熙熙攘攘的世俗,笑意浅浅地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不卑不亢,不温不火。
“郡主不能再吃了,今天已经吃了三碗了。”陆逊提醒道。
他带她来到自己曾经学习生长的地方,他答应过她,要让她拥有另一个家。也答应过她,要请她吃舒县有名的寒具。苹果醋的味道弥漫了一条长街,温吞而柔腻地刺激着食客的嗅觉器官。
“酸的东西多吃对胃不好。”陆逊补充到。“这个是要带回去给无弥的。”陆无弥是陆逊的族弟,看见他孙茹才知道陆家其实还有外表刚猛的男性存在,他身高七尺,龙精虎猛,豹头环眼,跟陆逊站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举止从容言谈彬彬有礼,从小和陆逊一样被陆康带在身边照看。是陆逊在舒县的左膀右臂。
掌柜的拿来了食盒,记下陆逊的名号,陆逊离家十多年,对他们舒县的百姓来说来说陌生又熟悉。陆家是舒县大户,但陆逊已然模糊于大众的视野里,被“上将军”三个字逐渐代替。
“将军慢走,明天小的会让我们店里伙计去陆府取食件,将军用的好记得常来照顾小店生意啊。”
掌柜手下产业极大,虽是个商贾,但早已脱去身上的战战兢兢,彬彬有礼地应付各路高官。
陆逊笑得温雅,揽过孙茹:“多谢印掌柜。”孙茹推了推他,没推动也就随他去了。
孙茹被陆逊领着在街上游荡,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人流熙熙攘攘地在他们身边穿过,陆逊在她耳边轻轻地叙述这舒县的山山水水,人文风貌。他将她带到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上来,告诉她曾经的少年曾经在这里生活,学习,挣扎……独自对抗孤单和考验。
而舒县始终如其名般和缓安逸,阡陌纵横,辐辏往来。
大概这般平静的地方才能养育出陆逊这样不温不火的人吧。
陆逊将牵着她的手在衣袖里握紧,开始煽情:"若有朝一日能辞去这官职,与郡主一道隐居于此,天天能这么闲着逛逛街,听听曲就是老天眷顾了。"
孙茹在他灼热的视线里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可是我的品级辞不掉,我是一辈子的国戚,你就算辞了官也得跟着我在建邺那名利场里摔打。”她顿了顿:“哦,对了,到时候我还要养你。”
陆逊仿佛真的思考起吃软饭的可行性来,摸了摸下巴表情有所向往,沉吟道:“嗯…岂不美哉?”
孙茹:“???”
回到祠堂,已经是日落西山,孙茹看着门口石狮子对陆逊道:“我小时候想要那石狮子嘴里的石球,我抠了半天抠不出来,我拿了一把铁锁给它敲断了。
后来我娘气得压着我跪祠堂跪了一夜,而后我就病到了,病得昏昏沉沉,大夫说我活不过那个晚上。”
她转头淡淡地笑了笑,清浅地随风而去,意味深长地叙述着。
“他们说是我冒犯了祖宗,要把我收走。但是我现在还是活下来了,可见鬼神也就这些手段罢了。
陆逊,你信命吗?
我反正不信,只要我能活着,什么事都能改变,不是吗?”
……
孙茹在舒县住了三天,一边盘算着归期,一边又想在着安静的地方多呆两天。
但一个消息传来的过于突然,蛮横地插入她的计划,让她手足无措。
——自上次大乔提到小乔的病情后,孙茹再收到关于小乔的消息已经不太妙了。原以为病去如抽丝,会一天天好起来。却越演越烈。
最终是只能进些参汤糖水了。
不知是否是天意,孙茹恍惚想起去年隆冬梅花树下小乔对自己说的话……或许姨夫真的一直没有走远。
孙茹迅速地理了行李,跨马奔赴建邺。
带着一身风尘的孙茹回来了,虽然已经不似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但是从她这几日日夜兼程后仍能利落地翻身下马的光景仍旧得以窥见那一副倜傥的风骨依稀如昨。
她身着纱织襦衫,下面是八副青萝色的裳。肩系两襠,腰上彩环坠玉。
她还是那么喜欢穿男装,但却早已不再是一身富贵懒察觉的少年样,曾经带着点傻气的,雌雄莫辨的容颜都随着岁月的磋磨变得越发明艳起来。换而一副姣好的如画眉目,在阳光下顾盼生辉。
周循站在门口迎她,她与陆逊一白一青的两道身影宛若连璧,心中那陈旧的伤疤仿佛又被豁然撕开,尖锐的记忆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地划着。
短短几个月,他已经不敢直视自己的心,惨烈地血肉模糊。
“要活的好……你和周家都是。”
“要有花有酒,要呼奴使婢,万年高乐……”
她说她希望看见他过的好。
可惜他现在的境遇一团糟。
新婚却夫妻相敬如冰,随即又是母亲大渐,幼弟外调。宣太子薨逝,妹妹失去夫君,周家失去倚靠。
朝堂之上孙权不听劝告要对军中设耳目,新太子似乎不得圣宠与鲁王有了龃龉……
这一切交错在一起使他的生活变成一团乱麻。
他轻轻叹出一口浊气,声音细微,却被一旁的鲁班捕捉。她一双碧眸冷冷的睇向他,嘴角溢出嘲讽的笑意:“怎么,侯爷不开心?”
周循知道她存了心要挖苦他,负了手并未答话,沉默地走向下阶。
他什么都不曾忘,只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想,不能说。
孙茹没有在门口逗留,草草拜了孙大虎和周循便往小乔的住所赶去。
孙茹脚下生风,一路小跑,待入得房中,身影闪入内室,看见小乔在花儿姐姐的服侍下喝着汤药。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熏的人喉咙里鼻尖前都是。
她还是那么美,尽管两鬓已有了霜华。
小乔似乎并不惊讶喘着粗气的她出现在自己房里,反而犹如在等一碗茶,一个老友般惬意。
“容萱回来啦。”她的眼还是那么明媚璀璨,笑容也像记忆里般甜美温柔。除了不正常的脸色,一切都好“我等你…很久了啊…”说罢眉眼弯起来,一如二八年华的少女,笑颜纯净。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小乔带着他和周胤在周府上窜下跳的那段日子,没有烦恼就是笑声不断的日子。小乔美的连岁月都不愿轻易带走她的笑容。
孙茹看着她脸色苍白身体孱弱的样子,轻轻走到床前。
“我回来了。”她拉着小乔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
她看着孙茹,发自肺腑地轻声叹道:“你回来做什么呢?在建邺待着…你又不开心。”
孙茹觉得眼睛酸,酸的让她一直眨眼。小乔也许并不知道孙茹改名的事,但是她知道孙茹开不开心。
脸上一重,是小乔的手帮她抹去堪堪滑落的眼泪。
“哭什么。我说过今年要跟你姑父走。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呢?”她又微笑起来。
“别哭。”说罢面色潮红,重重咳起来。
孙茹觉得呼吸仿佛都滞住了。也不知触到哪根神经,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小乔替她抹不尽眼泪,渐渐的也维持不了微笑了。她仰起细颈,看了看幔帐。人到了生命的尽头除了学会无畏就是学会放手。
她其实有很多话要跟孙茹讲,讲三天三夜也不为多。但是时间太少了。
“你不开心,他也不开心。”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知道“他”是谁。“但是在一起也不见得能幸福。”小乔拍了拍孙茹的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