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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沈儒飘然而来,一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一、这幽气的确就是墨蛟的气息;二,这东西是李秋海弄出来的。

      李定深大怒。他知道李秋海这个后辈有些骄矜,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栽赃一个普通人的事情。他李家的家教一向颇为严格,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出的岔子,李定深几乎失笑。他即刻一甩袖,保养得当的面孔上也露出一阵狠戾,道:“提那个畜生来!”

      掌门也应声道:“李秋海何在?竟然做出这等事情,实在有违大义。定深,他是你李家的子侄吧,怎么会犯了这样的糊涂?”掌门前一句是以大义责之,后一句又说了“犯糊涂”,其实是给李家一个台阶下了。

      然而李秋海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也断然不是个糊涂人。他深知在这样的场合下,在这位旷明真人弟子沈儒的面前,若是要强行护短、不狠狠责罚李秋海,怕是以后自己再难立足,甚至整个李家在修道界都要被指指点点。他恨声道:“不论是什么理由,此事差点造成我等误判,冤枉一个清白平民不说,甚至要掀起与风晚阁的风波,实在是……唉!”

      过一时,李定深门下亲传弟子将李秋海提来,李秋海见面就是一跪,垂着头却大声辩道:“不管晚辈是不是做错,我是不信那个姜涉真的清白!”

      李定深骂道:“孽畜,还敢狡辩?!你以为沈真人会看不清你那些龌龊手段?”说着走过前去,拿手中拂尘灌注真气,在李秋海肩上狠狠抽了一下,气极而笑道:“你倒是说呀,看能不能说出个花来。我李家清明一世,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人!”

      李秋海左脸脸颊和肩颈之间都涨了一片红肿,兀自强着脖子,道:“族伯不信,就看看那个姜涉现在的体内,还有没有一点点幽气?先前我看他能弄到灵源花,已经有所猜疑;后来在品香会上面又看到他提炼出的玉芸花汁液,问过梁蓁,她说这种纯度的汁液,如果不是对灵药提纯那套非常熟练的话,是断然做不到的。然而他姜涉一介凡人,又怎么会用这种手法?”

      听到这里,张续插话道:“先前姜师傅交代过了,他的确会一些运用灵气和提炼灵药的方法。他曾经重病,失却了六年以前的所有记忆。”

      李秋海冷笑一声,接着说:“我还没说完。这些我也从他的乡邻那里打听到了,还查到过,曾经有人威逼姜婆婆收留他,并且不收留就要杀了姜婆婆。哼,这样一个人,可能是普通百姓么?但到了那个地步,我还不至于就认定他与幽界相关,毕竟有仇家的修士多的很,失去记忆也不是什么难得之事。但是为防万一,我在他家附近布了一个小阵法,用来探测灵气流转。结果,果然看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秋海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环视一周,似乎想卖点关子。

      不想,此时却有人干脆替他把话说了,正是沈儒:“你发现那个灵气阵法被人用幽气毁去了,干净利落的。故而你怀疑姜涉与幽界人士有涉。”

      李秋海脸上一阵红白,点头道:“不错。”

      沈儒叹了一口气,道:“然后你就弄了点墨蛟之息,想引出他身上的幽气?”

      李秋海又点点头,没说话。

      沈儒走了过去,伸手把李秋海扶起来,和颜悦色地说:“你也没什么错,不过心急了点、缺乏经验。”李秋海闻言正要高兴,沈儒又说:“那个毁去阵法的人其实和姜涉毫无关系。甚至你弄在他身上的墨蛟之息,现在也没有留下半点了,正是有人特意抽去的。”

      姜涉的意识还不能操控身体,但还是能听到沈儒的话的。他听到沈儒这样说,心里颇为忐忑:看来仙门子弟果然了不得,褚云中那些手段,这沈儒已经全部了然了。

      沈儒轻轻拍了拍李秋海的肩膀,看向李定深和掌门,道:“这事就这样吧,闹大了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我等修士,还需要切记,遇到判断不明的事情不要妄断,定然要澄清真相,才可行事。我师父传下的回溯之术,你们还是要多多思考,想办法学会才是。”

      说罢,他又转过身来,面向姜涉,微笑道:“褚道友,不要弄虚作假了。还占着姜小友的身体,有那么好受么?是了,他天资卓著,这一回灵息尽毁,是有些可惜。不过不破不立,姜小友,有兴趣随我去修行么?先前是我错了,源微派的功法怕是也不太适合你。我可向师父恳求,让他给你更好的安排。”

      此话一出,源微派上下心里俱是滋味难明。前面错责姜涉被沈儒一言翻转,长老们俱是脸上无光,一怕沈儒责罚,二怕声誉受损。然而沈儒非但没有重责,反而轻轻带过,甚至还给了那姜涉一个机会——这可以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台阶下,源微派长老们本应宽心才是;但偏偏沈儒说了那句“向师父恳求”,把他们百年以来挖空心思想要弄到手的机会轻飘飘送给了这一个凡人,叫他们心里头实在难过,甚至恨不得自己是那个被冤屈的姜涉才好。

      其中尤以那一位王长老为甚。他是源微派前代掌门的师弟,在此当长老已经有三十几年,也是这些人中熬得最久的了。这一回掌门好不容易请来了旷明真人的弟子讲授心境历练的学问,他也很想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前途。然而这机会,就这样生生落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王长老内心深怨李定深,想,若不是李定深这个子侄惹出来这些事,沈儒就不会见到这个姜涉,他就兴许还有机会。

      此外还有张续。张续外表柔弱秀美,内里经脉稳健,然而实际年岁已长——他其实正是源微派开宗掌门的亲孙,当时也是烜赫一时、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机缘,没有突破心境的门槛,故而修为止步于此。这些年,他龟缩于这一执法山峰的小堂内,借鉴灵盘所化水潭的灵气苟延残喘,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虽然说修道之人,当达观居世,不可执着;然而生死之事,至重至艰,真到了那个关头,谁还没有一丝热切的渴盼呢?只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故而真眼看着这个机会擦肩而过,他也不过像是那被微风拂过的枯萎蒹葭,轻轻摇晃了一下,就回归了平静。旁人全然看不出他在这一瞬之间的心血沸腾、以及接踵而至的心如死灰。

      不提掌门、王长老这些,就连梁芝、梁蓁兄妹这等青年才俊,若说心里全然没有一点不平衡,那也是不可能的。梁芝出生世家,从小勤奋刻苦,品行、心性、样貌都异常出色,甚至这一回他也是多次尽力相助姜涉的——不管有没有真的帮到。梁芝终究是个好人家养出来的性子,在听到沈儒这一番话的时候,他心里只是黯然了一瞬,就迅即告诫自己,此事本就是姜涉的机缘,应当为他高兴才是,自己怎么可以嫉妒呢?然而他到底有些单纯,脸上失落的表情,总还是藏不住了。

      要说这里头有哪个人真的心里毫无芥蒂,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褚云中。

      刚才占着姜涉肆无忌惮行事的,的确是他。说到底,因为他的真实身份,他对此事毫无歉疚,甚至还因为骂的爽快,心里颇有些得意洋洋。听沈儒终于提到了他,褚云中便慢悠悠将深思收回体内,甚至伸手打了个哈欠,嘻嘻地笑了笑,走过去拍拍姜涉的肩膀。

      姜涉的脑子如今还很混沌。实在是这件事情前后落差太大了——得知有人威胁姜婆婆收留自己,得知自己被源微派高徒梁芝赏识,得知自己有可能与幽界有涉,得知自己即将被判死,得知自己忽然要去旷明真人门下修行,这些事情是如何串连在一起的,姜涉心里只有“荒谬可笑”四字可以说。

      过去六年,他像一只小心翼翼看管自身的蜗牛一般,全心全意驮着那个“家”慢慢前行,只有偶尔中的偶尔,才会探出头去,一窥这世间不一样的风姿。的确,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对着源微派的动人景色惊呼“朝闻道夕死可矣”,然而这毕竟也就是这个安逸小民一时直抒的胸臆,宛如密林间见到一缕日光而瞬息绽放的灵花,却是有着惊人的光辉,然而也确实难以长久。

      真叫他离开他的壳,姜涉就有些退缩了。他很希望世上能凭空降下一支大笔,把这段日子的所有事情全然抹去。然后他就能开开心心回家,顺手在路上摘一支滴着露水的花,簪在邻家小妹妹的发髻上,逗她笑上一笑;然后再满怀着一日以来满载的疲惫和欣悦,对婆婆道一声:“我回来了!”

      只可惜世上没有什么如果。姜涉是真的回不去了。

      沈儒含着微笑,却十分坚定地说:“你的性情、你的资质,我都十分了解。这是天道给你的责任,你不可以辜负。”

      姜涉抬起头来看着他,很想问问,沈儒,你是从哪里了解我的?你真的了解我么?然而看到这个常常害羞的青年这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他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这一刻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个沈儒是一个可爱又坚定的晚辈,正睁大眼睛纯然地恳求着自己,而自己像一个被缠得不行的长辈,不得不答应了。姜涉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好笑,毕竟沈儒能修炼到这种境地,哪怕他常常面红耳赤、不擅言谈,其实也必然是一个真正的长辈了。

      于是姜涉自然而然微笑着脱口而出:“好好好,我去。”

      沈儒听了,也当真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走过来要牵起他的手,却被褚云中挡了一下。褚云中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看中的人,品香会上沈道友已经同我抢了一回,还要抢么?”

      沈儒一愣,脸上顿时又有些泛红,说话声音也重新变轻了:“呃,那个……嗯,是了,小姜已经答应我了嘛!”说到最后,话里竟然有些委屈。

      这般委屈倒是褚云中不常看见的,他所在的环境里,人人心思深重、少年老成,少有这样少年人一般的情态。于是他也不知不觉愣了一下,奇道:“旷明冷峻高洁,芳泉风流俊逸,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一个怕人的性子来的?倒是很有意思啊。”

      沈儒听褚云中提到芳泉真人,皱眉道:“你哪里懂了?不要乱说。”

      褚云中挑眉:“好好好,是我多说了。罢了,我也不过是玩笑。要论抢人,我还真的抢不过旷明。就请他好好养好小姜吧,可别养歪了。”说到这里,褚云中又特意那手指虚点了一下沈儒的眉心,道:“若是养成你这样的虚心果,小心我求我家老祖上门来讨账!”说罢大笑,竟然直接御风走了。

      沈儒也没拦他,只是冷眼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姜涉此时想的却是,这虚心果是什么果子?自己果然学识浅薄,连一个玩笑也听不懂。哪里知道沈儒心里已经警钟大响——原来这“虚心果”之比喻还真的不是人人能够听懂。虚心果实际是真的是芳泉真人所留《五州万种异果志草稿》中所描述的一种,生于铜山高崖,踪迹难觅,知道的人非常少。这《草稿》自芳泉真人过世之后一直留存在他们派中,并未流出,此人又是从何听说的?更何况这人的打扮,的确和芳泉真人生前太像了些,又对旷明的性格和许多小事情了如指掌。莫非,此人竟然和芳泉有些牵扯,甚至就是芳泉的转世么?

      过了三个月,沈儒亲往瑞照城姜家香铺,邀请姜涉一同回宗派面见旷明真人。

      姜婆婆那一日又喝了点酒。自从上一回出事,姜婆婆后悔无比,从此再不喝酒,但今日,她觉得自己应该喝一点。梁芝也来了,还带了一坛子七年陈的佳酿,里面特意调了一些好闻的花汁,吃起来甜丝丝的,更让人醉了。沈儒、梁芝、姜涉与姜婆婆四人围坐在姜家院子里那一棵橘子树边上的小桌子旁,桌子上垒满了各色新鲜的果子。

      姜婆婆抹了一滴泪。她想,这回,她是真的失去一个儿子了。

      傍晚,沈儒架起一座云舟,带着姜涉离开。落霞漫天,姜婆婆在门口笑着挥手,梁芝也笑着,人比霞色更美。

      云舟日行千里,路上沈儒长久沉默着。姜涉站在甲板之上,看此舟浮沉于天地之间,宛如沧海一粟。结界隔开了云舟内外,风吹不到姜涉的脸上。姜涉问沈儒:“到底为什么?我不相信,这仅仅是为了补偿我。”

      沈儒默然。

      又过一日,云舟终于穿过崇山峻岭、连绵湖泊,到达了中州铜山脚下。只见此处人来人往、沸反盈天:有买卖法器灵符的,有吃酒约架的,有畅谈玄经的,有携手同游的——总之其中喧闹,竟然与人间无异。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此处往来之人,多半年轻、康健,不管男女,大多面色红润,行止如风。

      沈儒引着姜涉穿过一条热闹的大道,到了一间商铺门口。这间商铺只有一个门面,门板看上去很老旧了,摆出来的货色也不怎么多。那商铺与别的不同,生意看上去很冷清,连那老板,也直接倚门而睡,连铺子也不认真看。

      沈儒走过去,微笑着敲敲门板,道:“醒了。”那老板才恍然醒来,拿手一揉眼睛,迷迷糊糊看了看眼前的人,直愣愣地道:“要什么?”

      沈儒苦笑:“吴师侄,你这样子,怎么做的了生意啊!”沈儒见了熟人,又恢复了那种兴致盎然的样子,仿佛之前那个一路上没说几句话的沈儒没存在过似的。

      那吴老板摆摆手,似乎是听腻了沈儒的话似的,不耐烦地说:“要什么直说,东西都是好货。是给这小子买的么?嗯,他是个好资质,不买好货对不起他。”说罢,他也不问沈儒意见,转身就钻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吴老板猫着腰走出来,把怀里一大捧东西全堆在铺子前面的小木桌子上,道:“全在这儿了,看吧。”

      沈儒也知道他的性子,点点头,就拉着姜涉过去,挑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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