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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姜涉说的十分直接,沈儒没有回答,放下木樨油扭头就走了。

      姜涉叹了一口气,重新挽起了头发,拿梳子随意梳了两下,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又随手拿起自己的那一支木簪子,顺手挑了一点木樨油,往头上擦了两下,再给头发簪上。随后站起来,走到窗前,想关上它,再睡一个回笼觉——天色还早,不知为什么,昨晚睡得挺好,但却十分困倦,仿佛真像自己玩笑的那样,真有什么恶鬼来访过。

      姜涉伸出手去,探向窗栓,结果一只手抓住了他。姜涉愣了一下,但就在瞬息之间,那只手狠狠用力,紧扣住他的手腕,抓得骨头都要碎了——那人甚至直接用力,把姜涉从窗口拖了出去,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在地上。

      姜涉抬起头,那人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姜涉差点又跌了一跤。

      姜涉理了一下衣衫,重新紧了一紧松了一半的发簪,直视着那人的眼睛,平和地说:“沈前辈,恕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沈儒松开姜涉的手,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道:“我不是沈儒。你跟我来。”

      姜涉笑道:“看出来了,请吧。”

      那人在前面领路,步子又大又快,像古战场上疾风里信步的骏马,雄健、迅疾,却又并不急迫,甚至有几分淡然自如。姜涉跟在背后,几乎要跟不上,不得不重新用起过去那套自己私下里体悟的运气法门,才堪堪追的上他。两人并不说话,只是走了一路,不知不觉,两旁的树影山光如同见了天光一般的晨雾一样缓缓变黯、终究散去,姜涉这才看到了太上琴心宗的真面目。

      如果说源微派外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山清水秀,而迷障背后的宗门称得上是山高水深、雄奇壮阔的话;那么太上琴心宗的内外分别,简直会让所有人大惊失色。撕裂了假象的太上琴心宗,不再是一座卧虎状的小丘,而是真正的旷世奇观。

      入目的不是姜涉想象中终年覆雪或者四季常绿的灵山大观,而是一道无底深渊,宽仅数丈、长达数十里,而自上往下,深不知几千丈。就像是在一位绝代佳人脸上划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这一道深渊两边怪石嶙峋、杂树丛生;更有一条断头河流自铜山而来、灌注其中,水流激烈地冲刷着深渊两崖的白石,在这道狭窄裂缝中来回激荡,形成千百道纵横交错的飞瀑。瀑布激起的水雾充斥着整一条地裂缝,遮蔽了下面的景色——姜涉尽力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此渊西岸,似乎有一溜竹楼敲入崖壁,上不及天,下不及地,边上也没有栈道通行,只有一株火花也似的耀目红枫,张牙舞爪一般挺立一旁,似乎在炫耀着这一排竹楼的悬空构造。

      那人虚虚一指崖底,道:“跟我来。”说罢更不犹豫,一甩衣袖,纵身飞跃。只见他身体轻灵如同投林雨燕,全然不在崖壁、树冠之上借力,而是飘飘如轻云、恍惚如月影,仅在几个瞬息之中就消失了。先前其他人带姜涉行走,多半用的是云舟;褚云中曾经挽着姜涉御风走过一段,但是离地不远,速度也远没有这样快。今日姜涉看到了此人,方知何为逍遥天地,来去无形。

      姜涉看了,心有所感,情不自禁也随之一跃而下,投入此深谷之中。只觉得初时如土石飞迸,虽然迅疾,却是后力不继;而后谷中迷雾夹杂着混乱的灵气团如同千百柔软纱帐一般包裹而来,使得姜涉身形阻滞不前——姜涉按照往常的方法一提气,往崖边落叶之上借力,随即又往前飞跃一段,堪堪望得见那人一闪而逝的衣角。然而经过数十轮借力,两人越往越下,速度更快,而迷障的阻力也越大,姜涉只觉得四肢酸痛、经脉不畅,眼见得已经快要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更进七八十丈,树影愈加浓密,怪石如同利刃一般相互交错,狭窄的渊谷之中天光难及,一片晦暗。姜涉已经气喘如牛、汗流如注,不得不随意选了一片凸出的岩石,略停几息,缓一口气。而前方那一掠白影,似乎也看到了他的样子,特地远远停下来等他一瞬。等到姜涉的灵息在体内转了一个周天、提气又行,那人也如一片鸿毛一样瞬息消失,随后又忽然出现在更深的所在。

      如此又落三百余丈,姜涉已觉呼吸困难,神智恍惚,浑身上下的骨骼像被寸寸碾碎,肌骨之中隐隐出血,经脉中行气断断续续,连方向也难以辨明了。只觉得过眼不是五色,甚至明幽部分、混沌一片;入耳不是流水松风,而是嘈杂混乱的幻音。崖壁之上的草植也变化良多,由原本丰茂俊秀的苍松、红枫等,变为奇谲古怪的薜荔藤萝;等到两人行直全黑无光之所,眼前忽然一亮,姜涉只看得此处水汽蒸腾深处,竟然生长着许多隐隐发光的奇花,恍惚之中能够辨认出的有月莹藤、鬼香子、冰索等,不算稀有,但能长成如此一片,倒也算是奇观了。

      见姜涉低叹一声,那人却停下脚步,手中托起一团旋转的荧火,转回来道:“你喜欢这些?”

      姜涉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做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造化之妙,虽得见千万,犹不能尽。”

      那人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道:“歇一下吧。”说罢撩起衣摆,随意坐在乱花从中。先前此人纵跃飞驰,姜涉只觉得他气势恢弘,又灵动无匹;而在此之时,只见这一片荧荧之光映着那人白色的衣袍,他只静静坐着,便有一种天地皆宁、万籁俱寂之感。

      姜涉也在他边上坐下,一时却不知是看花好,还是看人好。

      那人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沈儒?”

      姜涉怔了一瞬,道:“不知为什么,觉得你的气息很熟悉——不是沈前辈那种感觉。他这个人的确非常多变,一时如同深谷幽兰,一时又像是隔壁茶楼的好事之客。纵然如此,他也绝不会像这样,有若高岩孤松,郁郁当风,虽千百挫折而不屈。”

      那人沉默良久,又问:“你只见了我一面,怎么知道这些?”

      姜涉一笑:“你不怀疑我只是信口胡言,吹捧你几句?”

      那人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

      姜涉又一笑:“你也只见了我一面,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人一怔,不再答话。两人于此乱花之中并肩静坐,各自运气调息。姜涉静下心来,感到此地四周的灵气流转似乎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上方一般激烈而紊乱。他就安心收取一些,按照往常的办法,自七窍引入,灌入五脏六腑,最终归于气海。如此循环数十回,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日之久。

      等姜涉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人盯着自己看。姜涉一笑,道:“见笑了,我这灵气运行的办法是自己想的,怕是入不得阁下法眼。”

      那人却很认真地答道:“不,这不是你想的。人人都是这样用的,你用的很好而已。你失去的记忆,你以前用的很熟练了,现在自己想起来了。”

      这是那人到此为止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然而姜涉在这一刻一点也不想回答。他很明白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然而心中那一丝隐藏着沾沾自喜就这样被打破,自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姜涉自认是个俗人,既然是俗人,自然也是喜欢暗自得意的。

      那人又说:“你为什么要那样用木樨油?”

      姜涉:“什么?”

      那人用手比划着,说:“就是拿簪子挑一点,抹在发顶上,再插上簪子。”

      姜涉心里一片茫然,半晌才答道:“没有什么为什么,随手就那样做了。沈前辈既然把油放下了,我就——”

      “就是随手?”那人打断道。

      姜涉迟疑着点点头,问:“怎么了?”

      那人皱眉答道:“芳泉也有这样的习惯。”

      姜涉没有明白:“沈前辈说过了,这就是他照着芳泉真人留下的方子配的油。”

      那人道:“不,我是说,芳泉也喜欢用簪子稍微挑一点,然后抹在头上。多数人都是用梳子或者布巾来上油的,或者我等修士,直接运气涂油,只有他喜欢用簪子。”

      姜涉哑然失笑:“这……巧合罢了。我不是修士,自然不会用修士的办法。至于那些梳子之类,女子或许常备,我没准备那些,随手涂一些玩罢了。那个油好的很,虽然是陈年的桂花,但很纯。对了,褚云中也喜欢这种油,闻味道比沈前辈拿来的还要好些。”

      那人低声喃喃:“褚云中……西北褚家难道真的知道那件事?”

      姜涉:“什么事情?有关芳泉的么?”

      那人道:“不错。不过此事我不打算告诉你。走吧,你应该也休息够了,带你去启灵。”说罢,那人也不等姜涉有什么动作,直接伸手一抄,把姜涉拦腰扛在肩头,随后如同受惊的雀鸟一般,一瞬之间就飞跃而出,直直地坠入谷中。这一番动作如同惊雷急电、烈火流星,姜涉甚至来不及去想“带你去启灵”几个字,就已经被带着飞过不知多少深远,随后又被掷入了一团明亮而柔软的云霭之中。此地自有天地日月、星辰时日,竟然已经是另一个天地。

      等姜涉好不容易爬起来,那人已经远去,只留下声音回荡:“此方为本门秘地,好好寻找你的机缘。”末了几字,已经含糊不清。

      姜涉看了那方向一眼,见那人已经去的无影无踪了,终于放下了心。他笑着解开了鞋袜、衣带,拔下了发簪,仍由谷中的气流吹入衣襟,鼓起袍袖。他飞奔起来,赤足在花草之间轻松跳跃,飘起的衣袍像吹开了一朵鲜活的、盛放的白玉兰。

      姜婆婆不知道,隔壁的小姑娘不知道,他的朋友们、那些注视着、干扰着他生活轨迹的人都不知道,他感觉在这个时候,他才是他自己,是此方天地中的一个自在的生灵,单凭着本能的快乐和激动,享受一种单纯的力量释放带来的兴奋。是的,之前他已经很累了,一步步逼着自己,逼迫出自己的极限,去勉力追逐那人的身影,在千难万险之中博得一丝胜利。然而在那之余,姜涉更喜欢现在这样,饮花啜叶,揽风弄月,不知朝夕晦朔,不明生死物我。

      由此在此地直奔许久,姜涉只觉得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下来了,才随意停下脚步。却见自己信步所至,正是一眼清泉。与先前源微派所见鉴灵盘所化玉池不同,这一眼清泉鲜活无匹,水珠自下而上汩汩涌出,宛若灵蚌吐珠、琼花压枝,纯白可爱。姜涉见了心里大喜,用术法一清身上污垢,再踏入水中,与之相戏。姜涉一直认为,当修士最大的一点方便之处,在于可以随时随刻的保持清洁。即便尚未炼骨塑体,修士也能用各种术法随时除去各种污浊,并且是由内而外为之一松——尽管也有人提出,污浊也合世界之理,不应刻意排除,然而爱洁之人,人尽有之,姜涉更愿意顺其自然,而不是刻意强求。

      此刻清凉如玉的泉水一波一波拍打在腰身之上,仿佛在与衣衫、肌肤相比孰人更美。姜涉随意踏水,感受着这种单纯的舒服。

      然后他就开始想这个问题:所谓的“启元”,到底是什么?晁玄说过,这一般是某一位长老使用某一种“元器”,来帮自己体悟某一种东西,然后开启元灵。姜涉隐约知道,开启元灵是踏入修道正途中炼气法门的第一步,没有开启元灵,就无法与天地元气自然沟通。然而他很困惑的是,如果自己尚未开启元灵,那自己平时用的那些气是什么?与启元之后又有什么不同?至于所谓“元器”,应当是一种特殊的法器,有助于体悟天地法则。能让人心有所悟的,想必就是某种异象了——这样想的话,所谓机缘也不是太难,看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就行。

      想通了这一点,姜涉踏水前行,在泉边折了一叶长长的兰草,随意系好了衣衫,又拈花挽发,攀藤引枝而向上,直至此地山丘的最高点。放眼望去,这方小世界之中,花草丰茂、翠树成林,并没有高崖峭岩,倒是有一些清灵的溪流穿插其中,润泽百草。树冠顶上阳光遍洒,又因为水汽丰沛,所以微微笼着一层薄云。姜涉作飞猿一般,在这些树冠顶上跳跃前行,四处观察此地地貌、风物。结果从正午到日落,姜涉把这一方小世界的土地都踏了一遍,甚至心里都可以描出一张地图了,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来。唯独小世界西南方位,却是没有一颗高大树木,反而是生长了一大片摇曳生姿的灵源花,馨香芬芳,引来蜂蝶无数。中部偏北还有两座状态奇异的石碑,一高一低,上面镂刻着一些没有意义的纹样。

      他就想,日升为阳,日落为阴,是不是要等到夜半,阴阳逆转、明幽倒置之时,此地才会有什么异变?姜涉想了想,留在了那一对石碑边上,抱元而坐,等待明月初升。

      果然,还未等到子时,异变陡生。姜涉在恍惚之间,见到一人踏月而来,衣衫飘飘如同西海之雾,星眸灿烂恍若灵女之泪。那人走过来,在姜涉面前停了一瞬,随后翩然而起,一手指东,一手指地,竟然在一瞬之间激出四个连环阵法。这阵法正应和“地水火风”四元,而姜涉在日间看到的那一大一小两座石碑,正好对应的是火之石与风之石。而地在足下,水就正好是姜涉戏玩过的那一眼清泉了。这四个阵法环环相扣,源源不绝,形成一种仿佛天造地设的融洽来。

      姜涉想:自己怕是要破了这阵法,才能得到明白元器的道理了。随即,他便想要起身观察一番,体悟阵法之中灵息的流动。谁知,他这心念一动,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控制不住这一具身体——仿佛它本来不是他的似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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