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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成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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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易逝,我们在平淡乏味中成长。
长咸已长成挺拔俊秀的风流模样,五官愈发的清艳,那双眉眼甚是撩人,只是还透着股娇弱。他也学会了男儿家的矜持,端庄的仪态和无懈可击的礼仪。他的才貌无双,显是那位赵嬷嬷的用心教导所致,即使是在这样一种尴尬的环境中,那位嬷嬷也让他成长为一个高贵的公子,也不负南齐国主与国后的重托。
我也已到了十五岁的年纪,本来长到这么大,早该自己办些差事了,可不知母亲出于什么考虑,也就这样放任我一事无成。下人们也纷传我的不成器,这在我,却是乐见其成的。
或是为了避嫌,长咸更是不常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偶尔可以看见几个姐妹和长咸一起游园,不过他也还是不出府的。
我知道他似乎在避着我,尤其是我碰到他和别的姐妹在一起后,更是不愿见我,他或许会觉得尴尬难堪吧。他更多的时候即使来了也不会久留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送些他亲手煮的吃食。他每次来,总是亭亭站在那儿,合乎礼仪地对应,却时不时偷偷抬眼瞄一下我,那双眼睛里似乎住着一泓楚楚的春水,还隐约带着未脱的孩子气。他确是长大了,那些绣品也不能像小时那样随便送了,我有时也会想起几年前,他说等他学会了制衣,以后我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由他来做。
平世接办的几件差事都办得不错,母亲却也不置可否。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是越发的迷茫,觉得人生没有方向,什么都不做也觉着乏力。或许知道到了一定时候,必要真正介入这个世界,人际的交游,将来纷繁的工作,还有……娶一个男子,或许,更应该说会是几个男子。每每想到这个就头疼,愈发不想面对,只想躲得远远的。
不知何时,我喜欢上了杯中物。母亲这几年也不大像以前那样管束我们几个大的了,她只在无人时说过我几回,不算严厉的口吻,于是依然故我。
我也知道分寸,从不出府胡闹,只经常带本书装样子,也只得几次喝得酩酊,就由紫嫣找过来搀我回去。我不喜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喜他们跟着,有时我也会想自己怎么会又经历一回叛逆期呢。
我经常不在平秋馆,长咸也不经常来,除了远远看过几眼,竟是快半年都没与他有所交集了。
我最喜坐在临水的望心亭,小小的亭台,稍显偏僻。有月的时候,月独照我,无月的时候,只一盏八角的宫灯高挂,朦胧地看不见自己。旁边是高大的植柳披垂下的曼曼枝叶,辅以假山,真是自成一个幽静的小天地。
感觉有些醺醺然,人说醉生梦死,不一定要喝多少才算醉,有时就算不喝酒也能醉人。有时是山光水色,有时是媚色红颜,不论是什么,只要是想醉,就可以醉人。
“云姐姐,云姐姐,你在哪儿?”明明害怕,却还敢偷偷来寻我。他的声线压得极低,听脚步声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我却是懒怠回应他,任由他在附近徘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唉,还真是一个傻孩子。
“云姐姐……”他似乎哭了。
不是不疼惜的,如果自己的孩子在哭泣,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前世在有些战乱的中东国家,母亲们生下孩子,总要砍断孩子的手或者是腿脚,让孩子成为残疾人,让他们在以后乞讨的时候可以获取他人的怜悯。在他人看来,是惊心,在母亲又是怎样的一种毁天灭地,如果可以,她们定是愿替自己的孩子遭受这些,那绝对是一种噬心的凌迟,但她们知道她们不能陪伴她们的孩子一生。
趴伏在石桌上,我想我醉了,意欲就此沉入黑甜香梦。
“扑通”的水声响彻我的心肺,我呼叫着长咸的名字冲向声源,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看到月光下那抹身影时才戛然而止所有的凌乱,长咸楚楚又怯怯地看着我,可怜又不安。过度绷紧的身心松下来,是前所未有的疲软,默默转身回到小亭子,只觉心有余悸。
“云姐姐……”他又像小时候那样来拉我的衣袖。
“以后别再吓云姐姐了。”我无奈地叹息。
“那云姐姐以后都不可以不理我。”还是那种久违的撒娇语气。
“……”我沉默。
“云姐姐,你不可以不理咸儿。”他的声音染上了慌乱。
“……”
“云姐姐,你不要不理咸儿。”他越发大力地摇着我的手臂。
“……”
“云姐姐,你不会不理咸儿的,对不对?”他终是抑制不住开始哭泣,“是咸儿错了,咸儿再不去找别人玩了,云姐姐别怪咸儿了,好不好?”
湖心水波荡漾,将那轮满月荡碎成了一湖的斑驳碎金。
我回转头看向嘤嘤哭泣的长咸,他依然是那身紫衣,及腰的长发却是未束起,只散乱地披着,可能是睡前偷跑出来的。
我幽叹着站起,他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帮他把一束墨黑的头发别向耳后,却只是淡淡地开口:“傻小子,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去图,何苦还在我身边呢?”
“不是的,不是……”
“赵嬷嬷一定说过不让你来找我了吧?”我轻轻抚着他的发,只是淡淡地微笑。
他不再说话,只是死命地摇头,摇落了一串串泪珠。
“平世呢,才学好,这两年也愈发沉稳,再也不会干小时候的莽撞糊涂事了,她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老四平华呢,最是温厚,她外祖姨母都是统军的名将忠烈,也是不会委屈你的,你……”
长咸不待我说完,就扑入我的怀中嚎啕大哭。长大之后,他就从未这样在我面前哭过了,他学会了隐忍,他也不会再和我这样亲近了,只当是……最后一次,由着他吧。
我轻轻抚拍着他的背,听着他哭得不能自己。
“好了,不哭了,再哭明天眼睛红肿得厉害,可不能见人了。你呀,从小就爱哭,现在已经长大了呀,以后可不许再这样哭了。云姐姐从来都没怪过你,以后也不会怪你的。”
“云姐姐……”长咸自我怀里抬起头来,小小声地打着嗝,满含哀求地望着我,内里还有一种孤注一掷,这或许是他能做的极致了。
我也对着他的眼睛,只是掩盖好自己的情绪,只以慈爱对他,我知道他要什么,却不会给他他想要的回应。
他的眼越来越黯淡,终是流下两行清泪。
“乖,回去吧,以后都别来找我了。”我将他慢慢的转过身,轻轻推了出去,看着他走出我的视野,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