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桐》金兰子

5、逸致

　　春日迟迟，到了永定十一年。
　　左相柳原由府尹迁任这个官职已经四个年头了，他颇得皇帝倚重，却也懂得官场世故，处事更是滴水不漏，上上下下打成一片。皇帝信任他，近几年的科举都交由他，朝中的几个青年才俊都是他的门生。再加上皇帝对几个世家的打压，这左相的风头一时无两。
　　贤王府里的一切似乎都很玄妙，母亲突然重视起我这个长女，尽管平世依旧那么优秀，却再难得母亲青眼，母亲甚至连柳氏那里也不大去了。
　　母亲会带着我出席一些场合，笑着听别人对她的长女的称赞。这其实也不全是溜须拍马，由于母亲的严苛，我们姐妹比起其他那些世家王族的纨绔，也还称得上是出众的。所以就算是我这个在姐妹中课业不出挑的，也还能被人真真假假地赞上几句。
　　府里的人自然更是不敢怠慢，就连夫子也看重起我来了。平世表明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似乎还更稳重了些。
　　不过说起来，最近长咸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来过了，他不来，还挺挂着他，想着他有时叽叽喳喳的说话。
　　这春日的风可真是舒爽，特别是经历了严寒之后，更觉可贵，于是，随心出了院子，感受这“二月的剪刀”。
　　随意找了个地儿斜倚着，整个人都懒怠地动一下。春天天黑得很早，春天的落日也是最圆润的，红彤彤的，一点也不刺目。其实，那些人世的欲望都是虚妄，这湖光山色才可伴人一生，只要有心，寄情山水，最是一种情怀。
　　日头落了，晚风再一吹，就更加觉得开始冷了，可怎么也不想动弹了，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等待黑夜的完全降临。
　　“你们怎么敢如此欺辱我南齐公子。”突然侵入的声音使我模糊的思维一下清醒，这声音……似乎是长咸身边的近侍。
　　我想，我一直知道一些东西，知道它们的阴暗，知道它们的龌龊，知道它们的必然。只是，有时逃避或躲避，更是人类潜意识对自己的保护。
　　我让我的身子软倒在嶙峋怪石上，我突然觉着倦意潮涌而来，猝不及防而又势不可挡。我想我应该着急，我应该痛心，我应该冲出去，以我长姐的威严压住她们的嚣张，拯救那个孩子。可闭上眼睛，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懂不了，什么都不理会……
　　“啪”的一声脆响唤回了我的神识，我软软合着的拳头无意识地紧了一下。
　　“二姐教训地好！嘿嘿，早老实不就得了。”平江自来是姐妹中与平世走得近的，而这府里他最不待见的大概就是我了，“爷上次吩咐了，别再去找那个扫帚星……”
　　“行了。”平世似是不耐平江的长篇大论，出声打断了她。
　　“我……我找云姐姐，与你们又有何相干？”颤抖的声线已有哭音。
　　“你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东西了，我早该禀明王娘，就应比照当年武帝在南齐的待遇，好好‘招待’你们这些南齐的贵宾。丫头们，把那边那个小子好好料理一下，可别伤了头脸。”看来这平江也不敢太过造次，只是打打下人显显威风。
　　他提到的武帝是昇国的第四任君主，他的生平颇有些卧薪尝胆的味道。武帝少时曾被送往南齐为质，彼时昇国还不足以与南齐抗衡，所以武帝到了南齐处处受尽折辱，却也只能忍辱负重。武帝被释回国，后终是掌权，励精图治，修生养民，提高国力。其后又联合他国打败南齐，重新划定了疆界，也使得南齐再不能小视昇国。
　　我无意出去，而这里的园林设计本是移步换景，多的是曲折心思，只要我不出声，另一面的人也就不可能发现我。
　　一阵嘈杂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在最后熹微的天光里慢慢踱着，只是叹息。只有这样做，才是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吧，以后他们不会更加激烈地打击对付他们的“对手”，而且也可以说，这样做对长咸是好的，对我也是好的。
　　再看到长咸是又过了半个月的时候了，他一见着我就红了眼圈，脸色也不怎么好，可还是忍着。我只当是没看见，如常的招呼他，好像他并没有无端地消失几个月。
　　“云姐姐，你画得什么？”也难怪他要问，我平日除了应付功课，琴棋书画一概不喜拿来消磨。
　　“嗯，是要送给长咸的哦。”用心凝注我全部的注意力在笔头，勾画线条，修饰细节，一个娇俏的人物慢慢在笔下成形，背景是漫漫的山茶花海，纯白无垢。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缓缓呼出胸中的一口长气。
　　“这哥哥是谁啊，好熟啊。”他皱着小眉头在想在哪里见过画上的人。
　　我只微笑不语，待他自己慢慢寻找答案。他思考的样子，一扫进门时的委屈无助。他还这么小，七岁的孩子……细细看他，见他的眉眼似乎已染上了怯怯，那种娇弱，混着稚嫩、天真和良善，他未来的命运会怎样呢，会和他的国家一样风雨飘摇吗？
　　“长咸，我们一起来填色好吗？”
　　“嗯。”他忙不迭地点头，眼睛又是那种晶晶亮。
　　接下来，就像过家家似的，我们调出各种绚丽的颜色，变换着各种尝试，争执着该把哪种颜色涂到那朵花上。我们把每朵山茶都涂上不同的颜色，笔洗里的水色都变地浑浊而深沉。桌子上，两个人手上和脸上到处都是颜料。
　　玩得差不多了，当我想认真为画中的男子着色时，长咸拦住了我，他说他喜欢这样。我无可无不可地由着他，只是好笑地在空白处题下一句：却嫌胭脂洗颜色。
　　等把画晾干后，我和长咸一起动手裱画，他个子不够高，就跪在椅子上帮我的忙。我们把画纸背面向上平铺在案上，拿浆糊刷了一遍，等稍微干一些，再拿卷轴对好位置按在上面，最后再拿毛刷子从上往下，由中间向两边刷。
　　我和长咸都是第一次干这个事儿，从头至尾都充满兴味地去完成这个工作。不过好像浆糊用得多了些，刷得也不怎么均匀，有些地方都变得模糊了，也有些凹凸。不过我们还是都很开心。
　　前世与同学聊天的时候，也曾听过说是现代研究表明，最能让人感到愉悦的其实是体力劳动。我深以为然，如果是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而且特别是脑力方面的活动，不论自知这个东西怎么重要，我想依然是不会有什么愉悦感的。但是，体力劳动就大大不同了，像是大学那会儿动手做些小工艺，绣十字绣，织围巾都很开心，特别是看着自己的成果与日俱增，也不用费力伤神，那种看得见的成绩让人愉悦。那既是自己喜做的事，更是一种没有压力而必有结果的事。在我的理解中，那是种现代人在付出与收获间寻求平衡的需求与快乐。
　　我将这幅没有落款，没有印石加章，更是题着一句莫名的不伦不类的诗句的画送给了长咸。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人留言了，好激动啊，checy，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啊，值得纪念，我想我会记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