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病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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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主子请您过去一趟。”她俯身说着话，说话间还偷眼瞟了我一下。
我没有马上理会她，只是依旧立着，一手捉了衣袖，微微俯低了身子，凝神于笔端，将一篇《心经》默毕，这才搁笔问道：
“有什么事儿吗？”
“主子……没说，就请您得空去一趟。”
“今日不便，若没什么急事的话，还是明日再过去吧。”手上这不还有活呢，得赶紧着抄些经文，明日好给太后送去。再说，这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平白无故的，又不是年节，又不是生辰，连个由头都没有，这是干什么呢。我与姐妹们平日一概是面子上友爱，可除了一处读书，私下里也是没有什么过从的。
“云主子！呃……”
我疑惑地从面前的纸张上抬起头来看着她，她一个下人，做什么这么急着抢主子的话。
她本是急切地盯着我看，我这一抬头，她似也觉出无礼来，赶紧低了头继续支支吾吾道：“嗯……还请您移步，今日腾空去一趟。”
我不禁皱眉，这平时看着挺机灵一孩子怎么说话都吞吞吐吐的，而且，这屋子就算暖和，那脑门子上也不至于有那么多汗吧。
这可是在府里，任她胆子再大又能耐我何，又何必为难这个丫头。何况，平世要真动了什么心思，反正也是迟早的事，还不如早点去瞧瞧她到底整的什么幺蛾子。
我索性把笔一搁，摆手道：“前边带路吧。”
“诶。”这青桑也是惯常跟在平世身边的，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竟然一句话就让她这样点头哈腰的，那张嘴也是咧得收也收不住，只是脸色还不怎么好，似乎还没缓过劲儿来，不过终是忍不住用手抓着衣袖抹了把额头。至于吗，就高兴成这样，这可太反常了，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这倒让我有些犹疑了，可话都说出口了，还是先去瞧瞧再说吧。
进了平世的院子，四下里静悄悄的，这也太不寻常了。我停下了步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下人也不在？”
“云主子，奴婢主子……病了，这不得静养嘛。您既然都来了，好歹进去瞧一瞧吧。”青桑苦着脸，嘴角都耷了下来。
我摆了摆手，心想不管怎样，看过便走就是了。
青桑看我手势，便又一脸终于可以放心的表情转过了身，走在前面领路。不过，到正屋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瞅了眼我身后的青墨，才向我俯身道：“可否请您一人进去，主子正在病中。”
我有些不耐，但这都到门口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点了点头，希望等一下能快点回去。
进了堂屋，青桑便给我解了大氅。
“你们主子在哪儿，即使是静养，怎么屋里也没个人守着？”
“这……就在东里间呢，您请。”她说着话，就走到了东里间门口，打起了棉帘，把我让了进去。
一走进里面，我就吓了一跳，这屋里没一块地是干净的，全散着各色的糕点，三三两两成堆，还有各色杯盘的碎片四散各处，就连个落脚的地儿都快没了。这都成点心铺子了，该不是把厨房都搬空了吧。而且，不仅是地上，圆桌上和小几上也摆满了各色粥点，大多看上去早已没了热气，不过也还有几个碗在冒着热气。屋里各色香味混杂，也说不上好闻还是不好闻。
青桑谄笑着快走两步，抢到我面前，又是脚踢，又是手拨的，忙忙活活地给我“清道”。
这空当，我才瞅了眼床上，可哪有半个人影。
“你们主子呢？”
“呃……”青桑起身，也是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继而有些着急地唤道，“主子，主子，您在哪儿……”
“别吵！”
我们顺着声源找去，却见平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整个人蜷坐在墙角，头发披散，脸色潮红得厉害，眉头紧皱，眼睛也闭着。
我一看这真是病得不轻，便对一旁的青桑道：“去把你们主子唤醒，让她回床上躺着。”
“这……”可青桑就是畏畏缩缩的，脚下一步也不动，接着竟是向我跪了下来。
我无奈，这也不能不管。顾不得这满地的点心，我紧走两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摇她，“平世，这里凉，快回床上躺着。”
她穿得单薄，身上却烫得很，我一探她额头，果然也很烫，是发高烧了。
她只是眉头紧了紧，便没再动了。
我回过头对着一脸尴尬的青桑疑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人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也没个人在跟前伺候？你们也就罢了，怎么你们夫人也不管？”
“这个……我们夫人住在东耳房里，早上还在来着，但是被主子……”
“青桑。”平世略带威势的几与平常无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简直吓了我一跳。
“是，主子。”显然青桑也被吓到了，声音里也都是惶恐。
“叫你去请人，怎么耽搁这么久还没来？你若再敢敷衍我，或是到父亲处搬弄，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她的眼睛除了惯有的倨傲，还带着种凶狠的锐光，逼得人不能直视，有种不寒而栗，偏又深沉地很。
青桑被她的话吓得全身都抖了起来，却也不敢慢半分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正蹲在她对面的我道：“主子，这人不是请来了吗？”
平世顺着青桑的手指慢慢转过头来，其实我就在她面前，她甚至都不用转动脑袋，只要转一下眼珠子就可以看到我了，可她偏就用那种仿似慢镜头的速度慢慢地将头转向我。不知怎么的，她那焦距还没调到我这里，我已经感觉浑身发凉，就像看到恐怖镜头一样，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却也还剩有一丝理智，没有用手掩住脸。
等我再睁开眼时，眼前就是平世那放大的脸。我又是吓了一大跳，不仅是意外她靠得这么近，而且，她脸上的表情也是我从未在脸上见过的。她笑得眉眼弯弯，而那眼角眉梢的柔软也太不像她了，再加上那红红的脸色，那简直就像是朵笑得甜美的艳丽桃花，我都怀疑我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平世本人了。
“阿云姐姐，我饿了。”她这一开口，我更是被吓得不轻。她许是见我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也不像马上会理她，竟然扑过来抓着我使劲摇着，张着嘴不停哭嚷着，“我饿了，我饿了……”
我整个人都蒙了，她，她竟然这样，还……呃，哭了。可她晃得我实在难受，我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呃，青桑，拿碗热些的粥来……好了，这下有东西吃了，先别晃了，好不好？”眼下这都什么状况啊，我感觉自己身上都出了层热汗了。
“不对，你不是这样说的，你不该这样说的。你应说‘平世乖，不哭，不哭，小心贼人重又寻回来’，对，就是这样才对。”她倒是不摇我了，此时也笑笑地盯着我看。不过，如果我不按她说的做的话，不知道下一刻她又会怎样。
我假作镇定地接过青桑递过来的碗，舀了半羹粥到她嘴边，边按照她刚才说的那样说道：“平世乖，不哭，不哭，小心贼人重又寻回来……”
她笑嘻嘻地张嘴吞了，可是她含着调羹就不动了，呆了一会儿才又吐了调羹开口道：“可是，东山怎么会有热粥呢？不对，不对，这样不对……”
她说着说着，眼里便全是惊慌，似是着急着想要找寻到什么丢失的东西般。
我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她已是把手伸进我的怀里掏摸着，终是掏出了一包东西。她急切地打开棉帕子的四个角，然后还把鼻子凑上去深深地嗅了下，对着里面露出的两块藕粉桂糖糕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的脸上是种如孩童般的天真神态，又带着些迟滞，甚至连她的声音都仿似种稚稚的童音，怎么看怎么反常。
“对了，就是它。”她把那棉帕子按原样包好，又塞回我的怀里，“接下来，你哄我不住，又真怕贼人杀回来，就拿出藕粉桂糖糕来给我吃。”
她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这“演”的是永定六年冬天的事了，那时我只有五岁半，平世也就四岁多一点。
安王府阖府的人出城礼佛进香，可就是这么大队护卫跟着，还是皇城根下的京郊，就有人趁着大雪天设了埋伏要劫杀我们。当时情况很乱，对方的功夫很强，人也多。我们安王府长长的队伍被拦腰截作了好几段，后又被对方分别围着，前后夹击，各个击破。
不知怎么的，后来我跟平世就被护卫护着凑到了一起。当时护卫也实在是不敌众手，便只得由仅剩的几人断后，然后让一个带伤的护卫挟着我和平世逃出战圈。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下去终会难逃追击。急智之下，那护卫便将我们放到了一棵树上，扒了我们身上玄色的礼服，只剩下里面雪白的里衣。她匆匆嘱咐几句，就飞奔着离开以转移追击人的视线目标，剩我们在树上瑟瑟发抖，相拥取暖，又冷又怕。那树上真的是好冷，好冷，那阵寒噤似乎穿透岁月一直传到了身上……
“你快一些嘛！”
“好。”我默默取出那个小包，放在手掌上打开，里面露出了两块如红玉般的藕粉桂糖糕。接着，我便伸手把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她却是不接，只固执地盯着我看。
我不解，她应是饿了的，怎么又不吃，我收回举着的手问道：“怎么了？”
“你都忘了，是不是？”
“我……”
“你说还不知要在树上待多久，只许我吃一块的……”她的声音变得低沉，继而低着头从我手中拿过那包东西，自取了一块儿慢慢吃着。
我正走神，她却突然将半块糕点硬塞入了我的嘴里。
我又目瞪口呆地抬头，她却也是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继而她缓缓靠进了我的怀里，“你知道吗？我每次做梦都想这么做，可每次在梦里……我还是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口中，呵呵……”
当时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因为那一天一夜什么东西都没吃，当时年纪又小，在又冷又饿的情况下，早就昏了过去。母亲当然为这事也大大地嘉奖过我一回。
“阿云姐姐，我好冷，你抱着我，好不好？”
我早已被眼前的状况激得有点傻了，过去的事儿随着她的讲述重新浮了上来占满我的心神。我愣愣地抬起手轻轻环住她。
她却用了很大的力气回抱住我，勒得我的骨头都疼。我正要用力挣脱，却听她大哭起来：
“小世害怕，小世害怕，要去找阿云姐姐，不要待在黑屋子里，不要待在这里……”
我们一起被找回来后，又是惊吓又是饿冻的，两个人都大病了一场。事后，偶然听到下人偷偷在传，说平世当时也是发了高烧，哭喊着要来找我，可却被她母亲关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病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