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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璧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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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孩子是最有善心的,就在初十那天,隔壁李寡妇家的三丫头犯了旧疾,临近的医馆都没开门,他快马跑到城西帮忙接了大夫来。那会儿城里已经有病的了,只是不知是时疫,又这样厉害。他仗着年轻体壮在外跑了十几条街,夜里便发了高烧神智不清,折腾好几日,到底……到底是没挺过去……”
薛夫人和折阑说着幺子生前事,几句间又落下泪来。
“如今连赵大夫也没了音信,好在三丫头是活下来了,一直哭着想来拜祭,可现在哪能出门……”
折阑宽慰着薛夫人,待她缓了缓,问道:“那位赵大夫家在哪里,我们想着既来一趟,便多去几家,做一场十方超度法事,以慰亡灵。”
“道长仁心,赵大夫家就在城西铜雀坊的益元堂,可听说初十之后铜雀坊那边就再没动静了,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那夫人可还记得璧城是从哪天起出现时疫的?”
薛夫人抹了抹眼泪,想了想说:“大概初三四吧,便听人说外面村子里有得病的,没过两天城里也有了,但那时不严重,早先得病的陆陆续续都见好了,没人当回事。也是初十之后,阎王索命似的,一下子厉害起来,好些上午发病,下午人就没了......”
折阑心下有了盘算——初三四,璧城及附近的村子已经出现疫病,但有郁京的神力压制,疫气并不重,病人也能很快好转。然而初十之后郁京化身中毒,神力衰微,城内疫气没了压制,这才爆发成灾。
“可风神化身为何会中毒,是意外还是有人暗中设计?原本有风神在这场瘟疫掀不起风浪,如今这样可不像是巧合。”时音在薛府转了一圈,没查到毒的来源,听了折阑的转述心中更沉了几分。
“是阴谋还是意外,首先还是要知道毒来自哪里,我们得去那益元堂看看。”
折阑从薛府告辞,出来却在巷口碰上却尘宫一行。
松宁设好了符阵却没离开,等候在外,见他们出来便迎上前来。
“神君可还有别的安排?这璧城疫气横行,神君体弱,还是少沾染为好。”
这话里话外是催她回去的意思,折阑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没理这茬:“有时音在,本君无恙。倒是此地瘟疫严重,不知你们作何打算?”
松宁答道:“神君有所不知,却尘宫并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来了。我等到璧城时察觉此地瘟疫非凡力所致,怀疑是凶祟作怪,便兵分两路,由解敖长老座下卫诏仙君前去探查疫气源头。刚刚仙君来信说已经抓到凶祟,神君也可安心了。”
折阑已料到此地瘟疫是有凶祟为祸,并不为奇,但璧城背靠碧山,若凶祟往山中一躲并不好抓捕,而松宁他们到此也多不过三个时辰,未免太快了。
她面上不显,只做不知:“哦?竟有此事,是什么凶祟?”
“是一只千年修为的絜钩,在城东的一间破庙里抓住的。”
絜钩是凡界常见的凶祟,这玩意形如野鸭、生鼠尾,擅长攀登树木,身携疫气,属于山野魑魅一类,算妖族,通常出没在妖界与人间交界地,常以疫气为祸人间。妖族拒绝将絜钩视为同族,将之批为凶祟,而凡人不懂,见到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就喊妖,说来这一族也属实是猫嫌狗不待见了。
“絜钩?本君听说这一族喜热畏寒,多活动在东南两千里外的??山一带,好栖居在密林中。碧山这边草木不多,又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躲在了庙里?”
松宁并不了解这些精怪,一时语塞,思忖道:“这……凶祟生性残忍顽劣、喜怒无常,自然不能以常理揣测。”
“原来如此,那凶祟现在何处?”
“卫诏仙君已经将其押回却尘宫了,长老们会发落的。”
折阑轻笑一声:“你们办事倒快,可呈报帝君了?”
“瘟疫虽险,但絜钩不过是末流凶祟,至多不过下凶,待长老们处理好后,会一并呈报。”
虽然各族祸害们统称凶祟,但凶祟之间却有天差地别,按照修为能力、危害程度等又划分为小凶、下凶、中凶、上凶、大凶、灾六等。
小凶危害一村,下凶危害一城,中凶危害一洲,至此,凡间修士尚且还能对付。
到了上凶,危害一国,凡间极少出现,已非凡力所能抵挡。
而大凶,能引起灭族之害。至于灾,便是穷奇、九婴那些动辄乱世的存在了。
下凶哪里值得惊动帝君,这一等的凶祟素日里也是没有神族出手的,凡间自有处置的因果,此番不过是因为风神渡劫恰巧撞见又影响颇大,但最后给帝君上道折子说明情况也便是了。
——松宁如此想着,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凡间正月里的风如锈了的铁片,纵使灵力护体他不觉得冷,也灌了一胸口的死寂荒凉,闷闷的,堵得慌。
眼前这位花神没有接他的话,兀自掀开了帷纱,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的确是堪为绝色的脸,纵使病气也难掩容色。
折阑摊开了右手,露出腕上一副镂空雕花护腕,护腕上一抹银光闪过,一枚令牌乍现,悬浮于手心。
“却尘宫解敖、松宁听令。”
松宁一怔,看清了令牌,惊呼:“丹夙令!”
这是神族位列十二司之上的神君才有的丹夙令,可号令其下非受其统领的仙神。兹事体大,不得擅用。
花神司掌百花花事,地位尊崇,自然是有丹夙令的,只是神族皆知她这个花神不过挂个名,不堪大用,好在她颇识时务,从不指手画脚,也从未用过这枚令。
松宁一头雾水,下意识单膝跪地听令。
“速将凶祟絜钩押往天狱,交由司狱温如神君羁押,不得有误。”
松宁难以置信:“神君,那只是下凶!”
怎么就值得交给天狱呢,还用上了丹夙令,简直是胡闹!
“神君,璧城这一遭虽然看起来惨烈,但絜钩影响不过一城,实在算不上危急,这城内的疫气很快会散去,得病的百姓我们也会派人医治,丹夙令事关重大,还请您三思!
折阑抬手抓住令牌,反手一扣,令成,一纸谕令握在她手中。
她居高临下看着松宁,依旧是无波无澜的语气,却不容置疑:“丹夙令下,非有违天理伦常不得拒,本君下令自有本君一力承担,尔等听命便是。”
松宁很奇怪,也很无奈。
折阑这般孱弱无能、空有皮囊的女子,应该如菟丝花般依附他人而活,柔弱温顺才好被人怜惜,可这位有名的草包美人性子却如此强硬,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
难道是久居花神位的缘故?
偏偏丹夙令之下不得违逆,他接过谕令,瞥了眼女子冷淡的面容,美则美矣,但与人们想象的百花华贵明妍相去甚远。
也不知这并不适宜的花神位她还能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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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城城西地势高,坡陡,住户比之城东少些。住户虽少,情况却更加惨烈,铜雀坊一条街几十户全部了无生息,竟是无一人幸存。
这不正常,一只下凶,身携的是疫气又不是毒气,哪能几百人全都扛不住。
益元堂大门半敞着,隐隐约约散着草药清苦味,桃桃率先推开门跳进去,一不留神踢倒了门边的药炉,炉火早就熄灭了,一团焦黑的药渣糊在罐子底,罐子骨碌碌滚向屋内,穿过倒在地上的药匣,辗过满地七零八落的草药、碎纸、瓷片,滚向后堂撞上了门槛。
门槛上歪着一双布鞋,像是有人被门槛绊了一跤落在这的,鞋子尺寸不大,当是孩童的,也不知是沾了墨水还是在泥地里趟过,鞋面上糊着一大团乌黑脏污。
时音上前掀开门帘,只见后堂不大,一边摆着床榻,另一边摆着桌椅,应是看诊的地方。
后堂的门口地面、榻边、桌椅上下都洇开大片乌黑,时音并指探出灵息,眉目陡然一凛,拦住好奇凑上来的桃桃,冷声道:“别动,是妖毒!”
折阑:“什么妖毒?”
“不知,以前没遇见过,只是探出了妖族气息,不知是凶祟还是什么。此毒甚烈,万不可入口或碰到伤处。”
桃桃忙捂住口鼻,她只觉这屋里死气沉沉的,阴森又压抑,便往后院跑去:“这儿也没个人,我去后面看看。”
刚跑出去没两步,就听见她叫了一声。
折阑时音忙跟了出去,只见桃桃站在后屋门口,指着屋里磕磕绊绊道:“上......上吊了!”
后屋梁上系了根麻绳,悬下个女人,麻绳深深嵌入脖颈皮肉里,腐烂的尸身散发出阵阵恶臭。
而除了这个女人,益元堂内外再不见一人踪影。
时音以尸身腐烂程度算了算:“死去有六日,刚好是初十那天。她身上并无妖气,也没有中毒迹象,确实是吊死的。”
折阑身子不好,为免接触毒气尸气,即使服用了时音给的丹药避毒,也只站在院中等。
院子里置备了十几架竹筛,堆在竹筛里等待晒干的草药因为连日的阴湿发了霉,折阑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角落的水井和大肚水缸上。
她出声唤道:“阿音,你看屋里有没有茶具,福寿纹的。”
不消片刻,时音戴着避毒的鲛绡手套提了个茶壶出来:“这个就是,你怀疑茶水有问题?”
“问诊的桌上有盏茶杯,是配套的,前屋地上也碎了一盏,在药柜北角,那碎瓷片上是同样的花纹。”
时音记得桌子上是有一盏,但前屋那般杂乱狼藉,折阑进门只看了一圈,竟然注意到了角落的碎瓷。
桃桃跑去,不多时就把那片捡了回来。
时音将茶具探了一番:“不行,茶水量少,又已经干了,即便有毒也探不出来。”
折阑走到井边:“验一下井水和水缸。”
时音依言照做,果不其然:“妖气,果然有毒,就是茶水的问题!”他明白过来,“风神奔波半日,送赵大夫回来后,口渴吃盏茶、或是主人以茶招待,都在情理之中,难怪你一进来就注意到那碎了的茶杯。”
桃桃疑道:“可那女人怎么没事,而且这家其他人呢?”
“妖毒太烈,侵蚀血肉,凡人之躯不能承受便会化成一滩黑水,前屋的孩子、赵大夫,都是如此,”折阑顿了顿,看向梁下的女人,“她幸免于难,大抵是因为烧了水、沏了茶,拿给客人、丈夫和孩子后,自己没来得及喝。可转眼家人丧命,外面瘟疫横行,她虽幸免,也没有活路可走。”
桃桃想起门槛边的那双鞋子,地面、桌椅上的污迹,还有女人衣襟上大片的脏污,恍然大悟,可事实残忍,她不忍说出口,嗫喏半晌问道:“风神的化身为什么还在呢?”
“郁京这具化身虽为凡人之躯,但有风神神魂的灵力在身,与妖气互相拉锯损耗,便不会如凡人般毫无招架之力,所以赵大夫他们已经罹难数日,而化身却是昨夜身亡。”
也正因风神中毒后神力与妖力对抗,症状与染病相似,才叫却尘宫那一行年纪轻轻的神官以为是瘟疫的缘故,而没发觉城西这边妖毒肆虐造成的惨剧。
有了方向,查探起来就容易了许多,折阑又看了几家,挖井取水的人家已经空无一人,而没有水井的,也都被瘟疫带走了性命。
瘟疫的罪魁祸首——絜钩已被擒获,而妖毒的源头却要顺着连通水井的地下泉水,深入碧山之中。
折阑留下时音为城中为幸存百姓治病解除时疫,自己带着桃桃踏上了上山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璧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