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行泥》澄莒

5、第一：肺痨鬼的烂桃花

　　与张以珂说了会儿话，不觉到了日暮。
　　送别以珂，她安静坐了会儿，越发觉得无聊。
　　没进大牢前，她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朝中的事情，家里的事情，总是分身乏术，后来进了牢，前两年倒是过了些安生日子，后来顾长明怕她闲出事情，常常吩咐牢头劳动改造囚犯时带上她，所以坐牢里的五年，也并不十分苦闷。
　　然而现在一闲置，让她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多余的感慨。
　　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颇为自怜的入睡，不过此后没几天的一个清晨，这个念头被慕阑珊的一盆洗脸水给浇醒了。
　　“呀！”引章尖叫了声，“姐，你发疯了！”
　　她揩了把脸，心里默默把姐姐和已经驾鹤西去的老皇帝比较了下，得出还是姐姐比较难伺候的结论。
　　姐姐把盆朝地上一丢，与引章平心静气的道：“辰时了，快起来，我托张媒给你物色了户好人家，你快点梳洗了去相亲。”
　　又是挨刑一样的梳洗打扮，引章耷拉着脑袋被带出门，临了还被慕阑珊嫌弃：“你待会矜持些，不许翘二郎腿，不许说回家，看见人家公子要问礼，人家若是朝你笑，你不准摆脸色给人家看，天晓得张媒找的有多不容易，居然有人能看上你……”
　　这一路嫌弃着，也就到了明月楼。
　　拾阶二楼，引章遥遥看见临窗坐着的公子哥，她并不认识，也不晓得张媒婆是从哪儿找来的，不过听说家世不错学识不错，模样生得也好。此人姓冯，单名枫，是江南人士，前来遥京采买货物，停留数日便回，这遭若是相亲成功，便带着引章一起回去。
　　引章当时听到这，反问阑珊：“我若跟他去了江南，慕家怎么办？”
　　阑珊斜斜瞧着她：“有人肯要你已经万幸了，你还挑三拣四吗。”
　　她原先不是说要倒插门女婿的吗，怎么瞧见人家样貌俊俏家境富贵，就忙不递的把她扔出去了，引章暗自叹她姐朝令夕改。
　　入座后，阑珊找了由头离开，便剩下冯枫与引章四目相对。
　　引章坐的颇为别扭，不时打量着冯枫，若是头几年，她看见这等美色早就扑上去动手动脚了，只可惜最近时运不济，看见长相与顾长明颇有几分相似的冯枫，心头堵得慌。
　　说点什么好呢？
　　她望望周围，眼睛飘来飘去，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
　　她遥遥指着对面的花满楼与冯枫道：“冯公子初来遥京，可曾去过花满楼？”
　　冯枫浅笑望住她，儒雅的像戏文里常说的公子哥，淡淡道：“不曾去过。”
　　引章扣着桌子慢慢的敲：“遥京三好，羡华台的酒，品芳轩的花，还有就是花满楼的姑娘，若是来了望京没试过这三样，出了遥京会被笑话死。”
　　冯枫捡起桌上放着的扇子两指错开摇了摇，缎面扇子上题了四字“清心寡欲”。
　　他望着引章的眼睛静的像湖水：“慕小姐，你常年在闺阁之中，可能不知道，这天下最大的妓馆在江南，江南最大的青楼在金陵，十里画舫迎波，夜夜笙箫的繁华，比花满楼有过之无不及，不才家中有金陵酒家一股，常年给青楼楚馆送酒水，你若是对这个感兴趣，以后酒家就交给你管。”
　　引章噎了茶，不住的咳嗽。
　　她还以为这人是只纯洁的小白兔，存心恶心他，没想到居然是老江湖，一眼把她看的透透的，她素来不喜欢比自己脑子转的还快的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抱肩靠着椅，开始想怎么脱身。
　　冯枫不时望着窗外，他不是多话的人，引章若是勾搭他开口他便说两句，若是被引章顶了，他也不着恼，就只淡笑看着她。
　　慕引章心里感慨，他笑的就像是我爹。
　　她可不想余生被人像看女儿似的笑上一辈子，正待说上一句婉转拒绝的话结束今天的相亲，做好回家以后被慕阑珊数落的准备，却感到肩头一痛，略略回头，是小二不慎撞了她，她瞟了眼，眼角余光瞟到了正在上楼的顾长明。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及突发状况，突然打乱了引章的计划，她从小到大还没怕过什么人，看见顾长明的一刻，她居然有些怕。
　　“在看什么？”冯枫见她脸色突变，关切道，“怎么脸色这样白？”
　　引章忙垂下头，捂着肚子道：“胃疼。”
　　冤家路窄，逃为上计。
　　慕引章垂着头捂着肚子准备遁了，冯枫自然不会让她这么负痛离开，匆匆离开座位，上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引章把头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着：“谢谢公子。”
　　冯枫抱着她与顾长明擦肩而过，她正暗自舒了口气，想想也是，顾长明又不是独自一个人，他身边有几个熟悉面孔跟着，光天化日的不大可能放下身份找她麻烦。
　　然而一声“站住”，打断了她的幻想。
　　她从冯枫怀里露出点缝，该死不死正对上长明探究的目光。
　　顾长明冷冷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跟他。”
　　他身边司徒晋望了望周围，愣是没瞧出来顾大人这句站住到底叫的是谁，而其后紧跟着的那句质问，更不晓得是对哪个说的。
　　不过未等片刻，顾长明直接拦住了正待下楼的冯枫：“放她下来。”
　　“你是何人？”冯枫略皱了眉，将引章抱得更紧了些。
　　她在别人怀里时，看上去，真的是很小很乖的一只，这份乖觉触痛了顾长明，他拽住冯枫的手，目光像箭一样只盯着慕引章：“你才出来几天，就勾搭上别人了。”
　　引章脸上一红，想要辩解，但发现辩解了也没什么意思，便充耳不闻，伸手去掰顾长明的拽着的手，顾长明直接反手扣住慕引章，使力将她从冯枫怀里扯了过来，这样大的臂力，若说没有武功除非天生神力。
　　引章只觉得顾长明握住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想挣却挣不开，心里只恨恨的想，顾长明真是个畜生啊，作践了她不够，还大庭广众之下让她难堪。
　　她以为这辈子跟他没有交集了，可是顾长明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紧箍着引章的脸，当着冯枫的面，咬了她的嘴。
　　旁人或许以为那是吻。
　　真疼呀，引章使劲踹他，可是踹不开，心里一个劲的骂着顾长明的娘。
　　他难道是三岁孩子吗，以他今日今日的身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就这么和她勾搭在一起。
　　会招来多少诋毁呢。
　　他咬够了，把引章从怀里放出来，目光灼灼的望着慕引章，她就看见顾长明的嘴开合着，冷嘲着：“我扔掉的，别人也不许拿。”
　　这话说的十分暧昧，而且只要朝深里想一想就知道顾长明话里是什么意思。慕引章涨红了脸，那感觉像是被剥光了吊在人群里，十分的狼狈。
　　他说这种话，仿佛当时是她投怀送抱一样，明明是他用强的。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脸皮这样薄，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再怎么尖酸刻薄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去羞辱别人。
　　她眼睛通红的望向顾长明，像只红着眼睛的兔子。
　　她晓得自己不能低头，否则就真是认了，身后的吐沫星子，会把她淹死。
　　一报换一报，那天她讥讽顾长明爱上她就是犯贱，今天顾长明就当众不给她脸，怨不得别人。
　　她落水狗似的转身离开，绕开冯枫。
　　顾长明想，她早晚会知道，这世上除了他身边，她哪儿也去不了。
　　冯枫目睹他俩互相伤害，咳了咳，在引章经过时，适时道了句：“慕小姐，你不是要带我去看遥京三景么？”
　　慕引章步子一顿，像个被逼到角落里无所适从的孩子终于有人朝她递出橄榄枝，脸上霎时有了点精神，只是碍于顾长明在场，精神显得不是很昂扬，只是恹恹的：“好。”
　　顾长明看着她背影，许久过后，抬脚追下了楼。只是到了楼下，他俩的影子都没看到，他询问跑堂的小伙计，只道没注意。
　　回忆起方才慕引章的脸色，他居然有点担心，对比从前慕引章对他做的，他十分之一都不到，可是看见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突然后悔了。
　　只是旁人后悔是会道歉的，他后悔时只会困住慕引章，反而会让她越来越讨厌自己。
　　慕引章和冯枫度过一个堪称浪漫的下午。
　　冯枫尽然是会看着她笑的像她爹，也不是很会哄女孩子，但是深谙交友之道，经商之人，待客之道是基本功，与引章相比，他倒像是皇城出生的东道主，带着引章游湖赏花，沽酒打牌都不在话下。
　　路上还偶遇了同是江南过来的富商，冯枫与那人闲聊时不忘介绍给引章认识，语气平和似乎她现在就是他内人。
　　引章还是觉得别扭，不知道是商人都这么热情，还是她在牢里关了太久，已经忘了怎样和人交际。
　　这一路，关于客栈里她和长明的争执他没提过半个字，似乎她从前如何，他并不在乎。
　　冯枫把她送回家已经接近傍晚，日光昏黄洒在脚底下，冯枫送她下马车，约定了明天去哪儿游玩，
　　便转身进马车。
　　引章溜达到门口，远远望见一个人影。
　　孑然而立的顾长明让她看见就头疼。
　　她已经无数次在心里嘀咕，顾长明是不是想把她逼死了才甘心。
　　她视若无睹的进门，然后吩咐管家关大门，管家这次十分配合，关了门以后，引章奔回房里收拾细软。
　　顾长明要是再这么无理取闹，她真打算出门去躲两天风头。
　　冬季将至，夜里风凉，她夜里渴得慌，浑浑噩噩间像是有人把冰凉的手按在了她脸上，她嘀咕着：“滚开。”
　　次日一早，她瞧着镜子里硕大的黑眼圈，一个劲打哈欠。
　　冯枫等在正厅，慕引章草草梳洗，远远看见他站在院里葡萄藤底下，看着十分养眼，缓步走过去，冯枫与她道：“昨夜失眠了？”
　　“不是，感觉屋子里有个大耗子。”估计手掌那么大，在她脸上趴了一夜，她困极了居然没被闹醒。
　　他嗯了声，仍旧浅笑看着她。
　　他似乎无话可说时，就是这么笑看着人，也不是有意把看的她浑身发毛的，引章朝好处想，但自我安慰不见效果，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笑的脸不酸吗？”
　　他被她的问话笑的眼睛都快眯到一起，缓了缓气方道：“你真的，与我见过的女子很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呢，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么，引章想，也是，他见过的女子有几个是坐过牢的，况且还是坐了五年的。
　　他俩出了大门，引章先扫了下周围，顾长明不在，幸好，她可不想再被他泼回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