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行泥》澄莒

4、第一：肺痨鬼的烂桃花

　　引章的手细细长长，看上去就不像吃过苦受过罪的手，指尖莹白，玉蝉托在手里，像是躺在素色的云锦上。那手的主人眉目如画，眉黛唇朱，他方才握着她的手时，感觉到的是比云锦还要柔顺的手感。
　　张以珂暗自惊叹从前自己当真是瞎了眼，明珠在侧数载，竟不曾察觉过。
　　他又咳了咳，距离引章近了些。
　　一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会保持在三尺，逾越这个安全距离，会让人有不适感，引章歪过头看了他一眼，把玉蝉收起来，道：“张兄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她对他亲近时唤他张以珂，对他不悦时喊他张大人，只有疏远他的时候才喊他张兄。
　　张以珂摸摸鼻子，默默地想，刚拿了我的传家宝就翻脸不认人了。
　　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引章蓦地站起身，朝门外望了望，竟是杜挽蘅她哥哥杜骞上门滋事来了。
　　杜骞比引章大两岁，按理她该叫杜骞表哥，可是记忆里这个表哥就没给过她好果子吃，她在杜家兄妹的阴影底下渡过一个堪称悲惨的童年，以致于现在一看见杜骞，就腿肚子直哆嗦。
　　“姓慕的那小白脸呢，给老子滚出来!”
　　这声吼堪称中气十足，生生让慕引章打了个激灵。
　　张以珂认识杜骞，便调侃道：“引章，你小舅子来找你了，还不出去迎迎。”
　　她心里嘀咕自己从前是一介弱书生，现在是一介弱女子，犯不着跟这个就会弯腰射雕的武夫较劲，便抬脚打算溜，那畔杜骞摆脱了门口拦路的家丁，便径直向大厅寻人。
　　杜将军一脚踹开门，只瞧见张以珂端坐饮茶，几案上还放着一只瓷盏，茶叶子尚浮沉着，可见方才是有人的。
　　再一望四周，只余下一位碧簪束发绿罗裙的闺阁小姐。
　　那位小姐的面目还生的十分好看，杜骞回想方才他一系列莽夫行径恐唐突了佳人，便放轻了步子，儒雅了嗓音，先是询问了眼角眉梢含着笑的张以珂：“张大人，你可看见慕引章了么？”
　　张以珂憋着笑，摇了摇头。
　　杜骞略踌躇了下，便朝绿罗裙的小姐询问：“不知小姐可看见方才坐在这里獐头鼠目下流猥琐的那个公子哥去了哪儿？”
　　引章拢袖，斜瞟着杜骞冷哼：“表哥，你不认得我了？”
　　气氛颇为微妙。
　　昔日的表弟变成了表妹，杜骞不大能接受这个打击，正想像从前拽她的领子质问，却在伸出爪子一刻猛地缩回手。
　　“你……”杜骞不肯正视她，只气呼呼的道：“都是因为你，挽蘅在家里寻死觅活的。”
　　引章想，若是她寻死，一定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三更半夜的进行，若要闹得人尽皆知全府上下不得安宁了也就不是寻死而是撒泼了。
　　但是这些话打死她也不敢跟杜表哥说，她常年没怎么使用过的泪腺，经过拼命挤压终于挤出两滴眼泪，眼睛通红的拽住表哥的手，深情款款的道：“挽蘅表妹若是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她远远看见张以珂捧着的杯子放了下，很是敬佩的望着她。
　　杜骞被她恶心的鸡皮疙瘩滚一地，若是放在从前他听完引章这句屁话，指定要打她一顿，可现在表弟变成了表妹，他实在是下不去手，慕引章还拉扯着他的手，他死命挣出来，俊俏的脸上微红，只道：“你对挽蘅是真心的？”
　　引章祭出八字真言：“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其实她想的是：日月可表我是真不喜欢，天地可鉴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挺好。
　　然后，引章又扯住了杜骞的手，满目悲情的道：“只可惜我是女儿身，与表妹有缘无分，只能等来世，我……”
　　“我娶你。”
　　引章蓦地抬头，愣愣看着杜骞。
　　杜骞像是被她眉目中的真诚打动，经过良久深思熟虑以后做出的决定，深沉且坚定的道：“你嫁进我家，便可以和挽蘅名正言顺的生活在一起。”
　　还有这种操作？
　　慕引章傻站着，声音像是在北风里吹了一夜，干巴巴的道：“这……怎么好意思。”
　　张以珂在旁打岔：“杜小姐国色天香，何必非得跟引章较劲，天涯何处无芳草，以杜小姐的家世人品，再寻一位佳婿有何难。”
　　“而且……”张以珂朝引章走过来，浅笑着，“慕家想找个上门女婿开枝散叶，我想表妹也不会让引章为了儿女私情断了慕家的香火，张某不才，今日便是到慕家提亲，引章已经收了我的聘礼，若来年我为慕家添后，必定上门答谢挽蘅表妹。”
　　他说的这些话明明很不正经，却是以一种很正经的语气，引章都差点信以为真，傻了似的看着他。
　　杜骞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张以珂。
　　张以珂顺势环住慕引章的腰，把她朝怀里带，引章踉跄着靠住他的肩膀，除了张以珂，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杜骞退了数步，连声道：“你们……你们……”
　　然后落荒而逃了。
　　表哥当真是老实人，张以珂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杜骞走的没影了张以珂还不撒手，且有越搂越紧的势头，慕引章拽开他手，问道：“说实话，张大人今天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提亲呀。”张以珂挪腾回座位上，给自己添点热水，又道，“或者说是入赘来了，你姐姐把招夫告示贴的满大街都是。引章，你同别人好不如同我好，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的坏脾气。”
　　引章皱了眉：“不行。”
　　以珂续水的动作优雅的紧，烟雾氤氲了茶香四溢，独独能看见他一双桃花似的眸烟波流光，含着笑，揶揄似的道着：“厨子、戏子、痞子都行，单我不行？”
　　他什么都好，就是为人不诚恳，时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日子久了，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引章害怕他是在戏弄她，若她应承了，他反而来取笑她，便一口咬定：“不行。”
　　茶水戛然而止，只倒了半满，以珂的笑有一瞬的残缺，继而笑的放肆了些，把瓷盏摆回原位，道：“不行就算了。”
　　慕引章听着他张狂的笑，心里有些不舒服，一点点针扎的异样感抵在喉咙，半晌变成心里一阵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