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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为爱重生 ...

  •   绮罗香。
      蚀骨蚀心。
      这毒本是自水若寒做了那对不起她的事情后,她回到幽灵宫白染为惩罚她而中下的,没有白染定时的解药,就会发作。
      如同一条巨大而贪婪的虫子,在她体内蠕动,一点一点啃食着她的五脏六腑。
      卫蜻舞似乎五脏六腑都被人扭曲了一般,恨不得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反而好受。
      可她不能。
      她的腰上虽然别了一把剑,无奈手脚都被紧紧的铁镣束缚住,动弹不得。
      第二次被关在地牢里。
      不同的是,他不在身边。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
      绮罗香的毒并不能让人有一种痛快的死法,只能一点一点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让人的血骨一点一点的流失,直到血流殆尽而死,才是得到了解脱。
      白染似乎想为她的死给予最后一次的宽慰——她命人点燃了四周所有的壁灯,并在卫蜻舞面前放了一面巨大的铜镜。
      铜镜映出她无比苍白的脸。
      卫蜻舞不知道自己盯着这面铜镜盯了多久。
      惨白而因痛苦扭曲了的脸。
      惨白而因痛苦扭曲了的身体。
      只怕自己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堪的□□。
      是因她做过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连死,都竟是如此的不堪么?
      既然如此,不妨就将此当作是对她为恶一生的惩罚,为她伤害过的人进行赎罪。
      包括水云山庄的灭门,沉鱼、断痕、宇文寂凌的死。
      她受此惩罚,是否能够换来他的谅解?
      卫蜻舞望着铜镜中不堪入目的自己阒然笑了。
      至少他现在是安全的,也不必亲眼目睹自己身体扭曲血流殆尽而死的悲惨过程。
      即使他背水一战战败而亡,也会被当作千古英雄祭奠。
      更何况他一定不会死。
      他手上有一把剑,一把与火并公子萧十一郎的割鹿刀并称的剑。
      天厥剑。

      一切仿佛是一场迟到而华丽的顾盼。
      在无畏的死亡到来之前苍白的土地上开出桀骜不驯的色彩,雷霆轰隆的滚过大地,瓢泼出一场死之盛宴。

      卫蜻舞一直在微笑。
      微笑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微笑着看着自己身下流下的血。
      直到白染走了进来,用诡异而嘲讽的神色凝视着她。

      白染似乎很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脸。
      卫蜻舞也没有对这样的举动表现出任何的反感。
      她只是微笑着轻轻道:“这么久了,师父,徒儿都未曾好好谢谢您。”
      白染也笑了,道:“谢我什么?”
      卫蜻舞道:“谢您打我一出生起就把我从我父母身边夺走,谢您在我儿时乞讨受辱的苦心栽培,谢您让我有机会结果了那么多人,包括……我的生父。”
      她故意把“父亲”说得很重。
      白染依然在笑,道:“你的确是我苦心培养了二十年的杰作。”
      卫蜻舞道:“可惜……我令您失望了。”
      白染道:“我是对你的背叛而感到失望。”
      卫蜻舞道:“师父难道想不到我会背叛您?”
      白染道:“自你在与水若寒初识的比武大会上,我就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卫蜻舞道:“是么?”
      白染道:“从未接触过情爱的女子,面对生命中首次出现的这样完美无缺而又多情重义的男子,怎会不心动?”
      卫蜻舞道:“既然如此,师父难道从不曾担心么?”
      白染笑了,道:“过去我从不担心,即使你背叛我,也无力对我构成威胁。但是现在,我却有深深的忧虑。”
      卫蜻舞道:“哦?”
      白染道:“因为你已将天厥剑冒死偷出交给了水若寒。”
      卫蜻舞扬起嘴角,道:“难道师父是怕水若寒和天厥剑相生的力量么?”
      白染冷笑,道:“笑话,我岂会担心这个?世人只知天厥剑之奇,却不知水若寒本身更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当然更不知二者结合起来的威慑力。只是这些对我而言,通通是微不足道的。”
      卫蜻舞道:“原来如此。”
      白染道:“怎么?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卫蜻舞道:“师父的顾虑,在于穷寇。为了救我,水若寒势必会倾尽一切力量与师父交手打一场背水之战。所谓穷寇莫追,师父所担心的从来不是水若寒的威胁,也不是天厥剑的力量,当然也不是这二者的结合,而是在这些背后所呈现出来的视死如归的底气。”
      白染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最知我心的人,竟然是你。只可惜我费尽心思调教出来的好徒儿,只能与我惜别。也只有你,才能跟你娘一样配得上美丽的死法,就像那扶桑的樱花在盛开中凋零……”
      卫蜻舞眉间瞬间揪结在一起,泪已落了下来,沉默了很久,才黯然道:“师父……就这么希望我去死么?”
      白染怔住。
      傲然闯荡了这么多年的江湖枭雄,强横而霸道,竟是平生第一次怔住。
      面对这个自己抚养了二十年的徒儿,面对这个她倾尽所有心血调教的女子,喉头竟梗塞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蜻舞凝视着她,流泪道:“师父当真希望您所有的徒儿都离开您么?幽若已死,染香流浪出走,我也将命赴黄泉,凝露、残月、尘烟、寒星经过这么多年的折磨,身上的伤痕早已不计其数,中过的毒虽然已解,但是早已吞噬了她们的生命,她们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还有……还有断痕,她想要用自己的鲜血甚至生命唤醒母亲的良知,可试问又是谁亲手将她残杀?师父,您当真对您的女儿没有一点怜惜没有一点痛悔么?”
      白染仿佛刹时被抽了一鞭子,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不错,是她导演了一场女杀父的绝妙好戏,自己却没有任何怜悯和疼惜就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垂下头,轻声道:“师父,决战已经来临,请您……好好保重。”
      直到白染离开的时候,她才默默的抬起头。
      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个在她心目中最心高气傲的女人怔住、失态,甚至流泪。
      她从未卫蜻舞看到她流泪。
      在卫蜻舞垂下头的同时,她看到这个女人的眼泪打湿了衣襟。
      火红色的长裙像是浸染上了暗红色的血。
      她心里的血。

      自那日,在街头遇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拥着另外一个女人,并排坐在有华丽垂幔的马车上,向周围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频频微笑着挥手的那一天起,白染以为自己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她认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流泪了。
      她甚至认为自己不会再有爱,包括亲情。
      她将自己生命中最深沉的爱全部转化为了恨,从此她便是入了自己心里的地狱。
      如同一块千年不化的冰,冰封着自己,也隔绝着别人。
      没有人可以感觉到她的爱。
      所有人只能感觉到她的冷酷无情,以及她对这个肮脏的世界最深沉的恨。
      连她的亲生女儿,都只能感受到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母亲的温情;而自那天遇到竹叶青后,这种温情便如同空气中飘浮的水汽,一蒸发,便散了,无处寻找了。
      盈盈月光,落落余晖,灼灼红叶,萋萋芳华。如此多年,蓦然回首,自己从不曾有过一丝安定,生命中满满皆是暴戾恣睢的血腥和鳏寡孤独的凄凉。
      她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让他尝到了人间最痛苦的滋味;她又杀了自己的女儿,因为她是他的骨肉。她因一己私欲统领江湖,掀起了江湖上又一场腥风血雨,却是为报一己私仇。可如今她报了仇,泄了恨,泪与痛却随之而来,似是在瞬间充盈于每一寸身体里,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轻易破碎,涌出江河一般汹涌的血泪。
      白染终于失声痛哭。

      离痕长恨,几番风雨。
      青春衰败,如流云散,如花般落下。
      一切华丽和颓废都声嘶力竭地远走。
      用清泉之水拭去了妆容,卸了发式。兽鸟花纹银镜中映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白染微微苦笑。
      再美的女人也抵挡不了岁月的摧残。
      她索性又褪去了金地缂丝鸾凤牡丹纹长袍,披上了一件素纱禅衣。
      即将走出宫门的时候,她又转身回望了一眼。
      瑞云麒麟青铜香炉里依然懒散地吐着漫长的轻烟。
      朦胧中淡漠了几千年的黯然。
      微笑着回头,隐忍着苦涩,推那沉重而窒息的宫门。
      巨大的轰鸣响彻云霄。
      苍穹广袤,暮云叆叇。
      冷风从不知名的寒潭吹来,猎猎的衣袂带风声震撼着耳膜。
      面前的广场上,数以万计的幽灵宫弟子跪拜于冰凉的地面,口中高呼:“恭迎宫主……”
      满眼是刺眼的白色。
      凝露二宫主恭声道:“禀师父,蜀山掌门烈黯联合武当、少林、峨嵋、华山派、恒山派、凤尾帮、七伤门、天争教、忘情山庄等帮派、武林世家之十万大军向我派攻来,请师父下令幽灵宫上下备战。”
      白染没有说话。
      “八大使者”之凌风使者见白染沉默,亦道:“宫主若是再不备战,只怕幽灵宫几十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
      “凌风使者,”白染截口道,“本宫并非担心幽灵宫倾覆,只是这次决战,乃是本宫个人与武林各派之间的私人恩怨,与各位无关,所以本宫宣布——自今日今时起,幽灵宫在江湖上再不存在!”
      凌风使者愣住了。
      凝露、残月、尘烟、寒星亦愣住了。
      除白染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时静寂无声。
      末了,凝露才动了动僵硬的嘴唇,试探着问:“师父……在说什么?“
      白染似乎是难以启齿重复方才的话,没有回答凝露,只是望向“八大使者”,道:“‘八大使者’,夺命、银刀、铁胆、玉骨、异军、追云、神剑、凌风,恩谢各位为幽灵宫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本宫亦对玉骨使者唐献之死感到痛心,为表示感谢,幽灵宫的千万黄金将送与各位。只是本宫还想拜托七位一件事——拜托各位将我幽灵宫门下弟子平安带出此血腥之地,多谢。”
      说罢,白染深躬,久久不曾直立身体。
      一代女枭雄今日落得如此落魄之境,甚至还要屈身委托他人,着实让“八大使者”吃了一惊。
      半晌,众使者作揖道:“在下领命。请宫主保重。”遂领命而去。

      白染站在高台上,望着人流涌去,沉沉叹了口气。
      明知“八大使者”不是善与之辈,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将此重任委托与他。
      白染又重重叹了口气,却猛然发现仍有四个人跪在地上。
      二宫主凝露、四宫主残月、五宫主尘烟、六宫主寒星。
      白染深深地震撼。
      她缓缓走下石阶,叹了口气,道:“为何还不走?”
      凝露道:“当年徒儿七人早已发誓,力尽追随师父于生死。如今染香散,幽若亡,冰心叛,徒儿四人定将竭诚誓死追随师父,矢志不渝。”
      白染深深悸动,却又要摆出冷酷的派头,道:“尔等若真心追随于我,就应知道违命者死的道理。”
      凝露四人立刻各抽出一把晃眼的长剑,坚毅道:“师父解散幽灵宫,此意是不想连累我等四人。既然师父已作了死的打算,徒儿必将在黄泉路上恭迎师父大驾。”
      说罢,顷刻间剑已架上颈上。
      白染大骇,心下登时一片冰凉,还未等她出手阻止,凝露四人已经倒下。
      血如泼墨一般挥洒在大理石地面上。
      白染怔了许久。
      泪水迅速地滑满脸颊。
      身子无力地跪倒在地。

      卫蜻舞从来没有这样的安静过。
      只听得见自己均匀而深深浅浅的呼吸,轻得不若痕迹。
      回望自己这一生,终究不过是一声叹息。
      昔日之李后主,叹息自己的一生,仅仅是一句:“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为这梦一样的人生,却付出了梦魇一般的代价。
      ——血的代价。
      有多少人命丧在她手里,有多少人因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若没有一个人的出现,她留给这个世界的只能是恨,而没有爱。
      这个人爱过她,现在依然爱;这个人她爱过,现在依然爱。
      同样天荒地老,同样矢志不渝。
      这个人让她了解,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需付于无尽的爱。
      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飞鸟飞过秋天的湖泊,湖里盛放爱的红莲,绯红了整个世界。寒愁尽泯于为爱重生之时。这时,黑暗弥散,混沌隐逝。
      为爱重生之时。
      为爱重生之时。
      紧闭双眸,深吸了口气,阒然又睁开了双眼。
      浑身依然剧痛。
      心却是从未有过卫蜻舞的宁静。
      黑暗中嘴角扬起一道弧线,“为爱重生之时——已然到来。”
      卫蜻舞汇聚全身的力气,握紧双拳,颈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希望把镣铐挣脱开。
      可是她失败了。
      卫蜻舞的身体又瘫了下去。
      那绮罗香的毒已经将她浑身的力气损耗得七七八八了,就连她的内力似乎都已所剩无几,方才这一用力,她现在几乎已没了力气。
      卫蜻舞苦笑。
      她唯有苦笑。
      她虽愿求一死,但却不愿等死。
      卫蜻舞不由阖上双眼,叹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刺目的银光,射得眼睛几乎睁不看。
      那道光仿佛能直刺云霄,世界呈现崩裂时的光芒。
      这务必宏盛的光芒之下,是他坚毅的身影,举着那把绝世的天厥剑,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拯救这个世界的神明。
      亦是她的神明。
      玉笛公子。
      水,若,寒。
      他的名字的每一个字,就在这瞬间她心里默念了千千万万遍。
      她凝视着她的神,看着他挥剑,剑一寸寸落下。
      这繁盛的光芒刹然落地,如同广袤黑暗的土地上涌现巨大的光明的旋涡,世界因此震栗悚然并且摇摇欲坠。
      镣铐应声迸裂。
      卫蜻舞虚弱地将要倒地,似如新生的婴孩一般弱小却安静。
      这,亦是一种新生么?
      卫蜻舞微笑。

      黑暗阒时重现。
      水若寒挥剑扫下了所有壁灯,无比漆黑。
      她被一只手拉住。
      依然是那双手。
      依然干燥而温暖,仿佛融合着盛大的爱。
      仿佛,无论多么难走的路,那双手一定会在路的尽头等着她。
      她的生命,仿佛因这双手才有了意义。
      是牵过她的手的手,是抚摸过她的脸的手,是她所不能抗拒的他的手。
      卫蜻舞轻轻落下泪来。
      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拉得更紧。
      似乎是再也不想失去她。
      她轻轻被扶起,然后听到他说:“跟我走。”
      ——跟我走。
      卫蜻舞心中一颤。
      ——你要我跟你走,却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跟你走。
      ——我欠了你太多,我令你太失望,自知今生今世都无法补偿你,无颜再见到你。更何况,如今中了绮罗香的毒,我会慢慢的死去,我不要你看到我死去的样子……
      似是感到了她的抗拒,他又补充道:“至少,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
      卫蜻舞的身体立刻软了。
      身体里仿佛注满了水,痛得浑身无力,似乎只要一碰就会流出无尽的泪。
      水若寒瞬间扶住了她的腰。
      他取出一瓶药,倒出一颗药丸,送入卫蜻舞口中,道:“我已将烈黯的妻儿救出,烈夫人将此药给我说是可以治愈你身上的伤。想必这是他们母子难以忍受白染的酷刑而想出的对策。烈黯已集结江湖各大门派攻进幽灵宫,所以……”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眸,道:“别再离开我。”
      ——别再离开我了。
      ——不要再离开我。
      ——我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你。
      ——求求你,跟我走……
      卫蜻舞死死咬着嘴唇,浑身都在抽动,早已是满面泪痕。
      水若寒微微笑了,心疼地把卫蜻舞环抱起来。
      卫蜻舞却也突然拥抱着他,窒息般的。
      大哭。

      这就是爱情。
      有痛苦,亦有甜蜜。
      像是有种无法解释、难以言说的牵引力。
      即使有误解有心酸有苦闷,最后也都会涣然冰释。
      你没有离开我,我也从未离开过你。
      没有人曾忘记彼此。
      因为你住在我心里,我住在你心里。
      像是下了生命的赌注,祈求神的眷顾,有幸化为俗世的最后一支红烛,为了爱情而拼命燃烧。
      绯红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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