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杜秋娘进宫》吴俣阳

39、金缕衣恨（9）

　　他不能。爱上我就等于爱上了罪孽与毁灭，他怎能让自己如花似锦的前程毁在一个小小的乐伎手中？我能带给他什么？除了无尽的屈辱便是旁人的耻笑，从一开始，我便是背负在他身上的枷锁，是拖累他的累赘，他又怎能不转身而去，弃我如撇帚呢？这就是真正的崔善贞吗？他如水的眸子里竟然掩藏了这么深的世故与圆滑吗？他温柔的笑容里装着的都只是虚情假意吗？
　　不！这不是我认识的崔善贞！青衫白袍的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清澈的目光容不下这世间任何的鄙陋与不堪，他的笑容是那么真诚，他的举止是那么得体，他的谈吐是那么从容，他一切的一切都向我证明着他是一个绝对的谦谦君子，这样的男人又怎会忍心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可他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这么些日子都没捎一封信给我？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世故圆滑，还是纯真善良？我不知道。当岁月在我心底默默淌成一条泪河的时候我已然失去了所有的洞察力与分辨力。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更想不出他当初默然离去的理由，我只知道我从落地起就注定这辈子只能是一个歌舞伎，只能为那些达官贵人轻歌漫舞，只能为他们唱，为他们跳，为他们笑，为他们生，为他们死。爱情不是一个乐伎该拥有的东西，我们可以拥有任何的奢侈品，诸如珍珠宝石、玛瑙翡翠、琥珀金银、珊瑚玳瑁、水精杯、琉璃盏、羊脂玉、大秦珠，但唯独不能拥有爱情，也不配拥有。
　　对于乐伎而言，爱情才是我们生命里唯一的奢侈品，而这个奢侈品却又是绝对不可以轻易沾染的。爱情可以让沉醉其中的歌舞伎成为真正出色的乐伎，但如果不能以轻松无谓的心境去应对其中的酸甜苦辣，再美好的爱情也会化作手中一杯毒酒，杀人于无色无味中，仰梅的墮落便是活生生的教训。该如何才能彻底走出爱情的禁锢，该如何才能彻底摆脱失恋带来的痛苦？胡旋舞，胡旋舞。或许只有让自己不停地旋转、旋转、再旋转，我才能彻底走出这场心魔吧？
　　就在我和母亲为到底去不去金陵跟随摇樱都知学习胡旋舞而闹得不欢而散之际，那个让我等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他，居然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在我的有情世界里。那一天，杏花的芬芳溢满了整座润州城，而他，依然一身素衣白袍，头戴纶巾，手执羽扇，就那样轻飘飘地出现在润州教坊喧嚣而又冷寂的大院里。他点名要听我弹曲，因为陪他同来的人是教坊得罪不起的官老爷，玉凤都知不敢违逆，当下就吩咐我盛装而出，并叮嘱我一定要侍候好这两位老爷。
　　四目相对，我却满心委屈。他的目光依然纯净如水，他看我的眼神依然隽永深情，只是他的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落寞的神色，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很是勉强。我不知道这几个月中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愁闷与苦楚，究竟，上次不辞而别后的他在外面遭遇了怎样的变故呢？是他父亲派人把他押回杭州强逼着他与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成亲，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他看上去很不开心很不快活，可他为什么又要来这里？是和我一样，也舍不下曾经的那段情吗？如果舍不下，为什么又迟至今日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