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杜秋娘进宫》吴俣阳

40、金缕衣恨（10）

　　望向他那一双看似无辜的眼神，我的内心瞬间翻江倒海起来。这算什么？一句话没留下就走了，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是把我当作了什么？一个挥之即来又挥之即去的烟花女子吗？是的，我是一个乐伎，可我还是他的恋人，他怎么可以毫不在意我的感受？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扮演好一个乐伎的角色。我纤瘦的十指轻轻落在弦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在他面前奏响这爱恨情仇的曲调。我和他的目光再次交织在一起，那一瞬，怨恨、伤心、难过、悲愤、不舍的情绪，一股恼儿都迸射了出来，崔公子啊崔公子，你怎么可以对我这般无情，怎么可以？我的目光顺着他逃避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了他那一件绫罗制成的白袍上，那是一件绣了金缕的白袍，贵重的金缕把他衬托得更加高贵清雅，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这样的男子，我杜秋又如何能够高攀得起？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即兴引吭高歌了一曲。词是即兴所作，曲亦是即兴所弹。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不无怨忿地望向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我心中的哀伤与恼恨，还有那无尽的惆怅与彷徨。
　　崔公子，可知人生苦短，当即时行乐？身上的金缕衣何须珍惜，纵是价值千金万金，亦比不过人间真情不是吗？你可明白，这世间唯有真情最宝贵，唯有少年时的那份你侬我侬最为隽永缠绵？你明明知道真情无价，为什么还要弃我而去？就因为你身上这件可以象征地位和身份的金缕衣吗？
　　可知，我就是那绽在春风里的杏花？可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来把我采摘？开在枝头，我只是万花丛中的一抹秀丽，可是被你拈在指间，我就是那朵最最引人注目、惹人艳羡的芬芳。我不想默无声息地老死枝头，哪怕摔得粉身碎骨，我也愿意成为你手中那一瞬的璀璨芳华！
　　来吧，崔公子，请釆下我的芳华，璀璨我晦暗的世界吧！再不来，春尽后，花就要谢了，难道你当真忍心要看着我凋零成泥吗！来吧，崔公子，春光不待人，等到花落了再来折枝就只能釆摘满心的后悔与失意了！
　　一曲唱罢，陪他同来的老爷问我这是首什么曲子，我看着他白袍上那针针线线的金缕，不卑不亢地回应了三个字：金缕衣。老爷不明缘由，一直夸我词写得好曲也弹得好，假以时日必成润州教坊的花魁。面对达官贵人的赞许，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词写得再好，歌唱得再好，曲弹得再好，不也就是个别人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歌舞伎吗？歌舞伎，这三个字，注定是烙在我身上一生的耻辱，纵使博得再多的掌声又能如何？
　　金缕衣，这是我为他写的词、为他弹的曲，只是，这份心意他真的可以明白真的可以懂得吗？我是多么希望他可以将我当成一朵花来欣赏，多么希望他把我拈在指间望向我轻轻地笑、温柔地笑，多么希望他把我抱在怀里亲怜蜜爱，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望向他那一双依旧如水的目光，我心里却陡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怨恨？
　　蓦然回首，一身盛装的摇樱都知在酒筵前再一次跳起了那令人目炫神迷的胡旋舞。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我的心像一朵凌空飞舞的花，就那样轻飘飘地在风中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我不知道我的心会随风舞向何处，是台下目光如水般清澈的崔善贞崔公子，还是舞得如同一树梨花乱颤的摇樱都知？到底，我是要为崔公子留下，还是要追随摇樱都知去金陵学习更加精湛的舞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