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95、心念之力

　　清晨，沈凌汐在陆璞怀里醒来，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亲吻他微抿的薄唇，认定了这轻微的触感并不会将他唤醒。意想不到的是，陆璞蓦地睁开双眼，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沈凌汐的心跳陡然加快，而贴近她的陆璞神情桀骜冷酷，带着几丝轻佻：“你费尽心机，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什么……”

　　沈凌汐启唇欲言，陆璞却以吻封缄——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吻得那么深，吻得那么绵长，似要将他欠下的所有吻一次还清。

　　如此强势而霸道，突如其来的吻，沈凌汐难以招架，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但只要看看吻着她的这个人，一生最爱的人，她便唇舌之间溢满甜蜜，主动去探索，去迎合。

　　陆璞残存的一点自我意识，将这个吻归结于报复，可是他分明也在享受着这个过程，甚至不由自主地将手滑到她的胸口。

　　他指尖细柔的触动一瞬间令沈凌汐浑身酥麻，羞赧得想要抗拒，又难以自持地沉溺其间。她觉得全身就像陆璞妙手创制的棉花糖，燥热而绵软，因他的温度而融化，又为他的宠爱而灵动。

　　所谓的“欲|仙|欲|死”，沈凌汐以为即将领会其真意，陆璞却戛然而止。棉花糖已经制成，他却不想尝尝滋味，让她疑惑且遗憾。

　　看着沈凌汐涨红的脸上失落的表情，陆璞轻蔑地笑了几声：“我可以与你行鱼水之欢，你能放了我吗？”

　　沈凌汐默不作声，陆璞狠狠攥住她的双手，吼道：“口口声声说爱我，你可知道，我最恨别人控制我！”

　　“我……”沈凌汐心内摇颤，皆是陆璞竭力冲破灵犀诀所为。而灵犀诀固是神力无穷，也在反复摧折陆璞之心，劝他知难而退。

　　沈凌汐忍着剧痛，施法让陆璞昏睡过去。她开始怀疑，灵犀诀并不能让他们两情相悦，反而会让他们两败俱伤。

　　·

　　古往今来，每个朝代都不乏隐逸之士，幽居山林，不理俗世纷争，不知今夕何年。沈凌汐为留住与陆璞的山居岁月劳心伤神，并不知道满清君主皇太极也在逐渐脱离灵犀诀的掌控，不断发起对明朝的进攻。

　　崇祯十四年九月，松锦战事吃紧，皇太极于前线忽闻心爱的宸妃海兰珠病危，连忙赶回盛京，却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皇太极痛失所爱，悲恸之情喷涌而出，足以颠覆山海，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弦终被彻底震断。

　　这一刻，皇太极与陆璞的强大心力同时加诸沈凌汐，仿佛两块巨石坠入柔软的心底，沉重的悲哀和着鲜血溢出。他们悲哀的本质是得与失，得不到江山，得不到自由，得不到梦寐以求的一切；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意志，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全部。两颗心不堪承受悲哀的折磨，拼命反抗，竭力争取，誓要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也证明了人心的力量多么强大，任何神力都无法禁锢。

　　沈凌汐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笑了笑，想着现在的自己或许是一种颓废的美。失去意识之前，她仍为陆璞的身体状况担忧。而陆璞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向山下走去，无比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沈凌汐的控制。

　　回望着青翠掩映的竹舍，愿日后，永不相见。

　　·

　　陆璞记得自己昏倒在半路上，然而再度睁开眼，已经躺在家中的软榻上。数年蹉跎，恍若一梦，然而寻不回的凝儿、亡故的父亲与衰老的母亲，无不提醒着他，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唯有他自己是那个烂柯人。

　　他恨自己，无力挽回一切，更无力扭转时间。好在悲哀与怅恨，因为儿子的出现而勉力平复。不愧为他和凝儿的孩子，容貌可人，说起话来风趣幽默，假以时日，定可与他媲美。

　　只不过陆璞实在难以容忍，他儿子的名字居然叫“二茶”，而不是他蓄谋已久的“二狗”。并且这傻孩子坚决不肯改名，说什么“我的名字是娘起的，除非娘同意，否则恕难从命”，还反复追问，“娘为何不一同归来？”

　　简直是认贼作母，陆璞必须让他明白，沈凌汐是害苦了他亲生父母的人，不值得他思念。可话到嘴边，总是难以说出口，陆璞怪自己太过心软，对伤害自己的人心存慈悲，殊不知他根本就不恨沈凌汐，甚至早已习惯了跟她共处的生活。

　　陆璞反感任何加诸其身的枷锁，一切囚禁他的樊笼，他的心志只为他自己所有，无可凭藉，无可动摇，从而拥有强大的感发力量。被灵犀诀束缚的日子纵然难熬，却提供了一个契机，激发他内心潜在的力量。

　　那些自以为是的神仙创造出来的东西不过尔尔，陆璞纵情嘲笑着他们，怎奈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又起了求神拜佛的心思，祈愿河清海晏，勿令国破家亡的惨剧上演。

　　·

　　当日皇太极冲破灵犀诀，元气大伤，体虚衰弱，发出“山峻则崩，木高则折，年富则衰”的感慨。年老体衰无法消磨英雄壮志，清军对松山、锦州城的攻势日益猛烈，终于在第二年攻陷城池，明军将领祖大寿、洪承畴接连投降，关外明军精锐尽丧，再无还击之力。

　　每一次战役，胜利者毫不避讳地将残忍的杀戮书于史册：“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赴海死者甚众，所弃马匹、甲胄以数万计。海中浮尸漂荡，多如雁鹜。”寥寥数语，毫无温度的文字，承载着多少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听到明军战败的消息，沉重的负罪感将沈凌汐包围，如果她专心致志地以灵犀诀掌控皇太极，便不会有如此多的人丧生。他们也有亲人，有自己追求的事物，他们理应享受自己的人生啊！

　　沈凌汐破碎的心泪流不止，无论何种灵药都难以填补。因为她的心本就是世间痴男怨女的眼泪凝结而成，剔透玲珑的同时，也必然感同他们的悲喜。她想若是有一日，将这些眼泪都还给他们，或许能够，无悲无喜。

　　那时沈凌汐因灵犀诀的反噬失去意识，梦痴通过梦境与她相见，传达了虚伪的关切：“我的小凌汐，果真是与我同病相怜呢。看到你被无情的男人伤害，我突然后悔当初骗你对心上人使出灵犀诀了，真是不该，不该……呵呵呵呵……”

　　沈凌汐已经不能对梦痴的嘲讽作出任何反应，她千疮百孔的心房里，曾经熠熠的心焰仅存一丝微渺的光亮，待到熄灭时，她便要死了吧……对于这个世界，她还有何留恋呢？

　　“说起来，你的心上人也有奇异之处。”梦痴决定心善一回，说点她想听的人，“我掌管世间梦境已数百年，唯有二人从来不曾做梦，一是沈洛尘，另一人则是陆璞。故而我无法操纵他们的梦境，难以助我们得偿所愿，真乃一大遗憾。”

　　如果气力尚存的话，沈凌汐一定会告诉她，一个人的心意，无论如何也无法掌控，莫要痴心妄想，害人害己。

　　“我的小凌汐，离开这个世界吧，不再伤心痛苦……”梦痴幽幽念道，恍如亘古洪荒的呼唤，吹熄沈凌汐心头最后的光焰。

　　一点心焰负隅顽抗，以沈凌汐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倔强与坚强。一股熟悉的眷恋涌上心头，心焰竟愈燃愈烈，破碎的心房也在逐渐愈合——

　　沈凌汐从暌违经年的怀抱中苏醒，那一尘不染的月白长袍，那抚慰人心的淡淡香气，似从未改变。她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见到父亲，不，是沈洛尘，也许上天想帮她在临死前了却心愿。

　　纵然积攒了千言万语，沈凌汐此时却说不出半个字，只是凝望着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孔，两行清泪从脸颊静默地滑落。

　　沈洛尘冰凉的手指拭着她滚烫的泪珠，清冷的眸子满含怜惜之情。从小便乖巧懂事的女儿，是他没能好好守护她，让她在尘世遭受了诸多苦痛，脆弱又无助地辗转漂泊，无枝可栖。

　　“凌汐，我来得太迟了……你承受了太多，我一直担心你……”沈洛尘不喜多言，只为她语无伦次。

　　听到他这些话，沈凌汐泪流不止，还是回应不出一句。而语言在此刻是苍白无力的，沈凌汐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一如从前，小猫一样蹭了又蹭。

　　沈洛尘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闭上眼睛，将脸贴在她的秀发之上。这份静谧很快被他疼痛的心扉，以及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

　　“沈洛尘，你竟为了她冲破结界，甚至不惜损耗自己的修为救她？”梦痴一袭红衣，在凋残枯黄的树木前，反衬出凄烈的美。

　　“你休想再伤害凌汐！”沈洛尘挡在沈凌汐身前，定要竭尽所能护她周全。可他的气力已尽数耗尽，支撑不了多久，全身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若玉山之将崩。

　　沈凌汐抚着他，担忧道：“父亲，你怎么了？”

　　沈洛尘摇摇头，梦痴赶过来，想为他疗伤，被他断然拒绝：“莫作徒劳之事。”

　　“徒劳？”梦痴心酸得笑着，背过身去掩饰流泪的狼狈，“这几百年来，我为你做的所有事，无不是徒劳，还差这一回吗？”

　　“梦儿，谢谢。”

　　沈洛尘淡淡的四个字，却是梦痴听过的，最美妙的话语。哪怕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依然会选择用时间、自由与生命，换得他的一瞬垂怜，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