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93、失而复得

　　月上柳梢，沈凌汐与陆璞泛舟于西湖之上。余漾为了不打扰他们，声称自己看腻了西湖，于岸边等候，望着悠悠流水，荡着游船渐渐远去。

　　本以为泛舟西湖是件清雅之事，不料西湖上楼船箫鼓，人声鼎沸，喧闹至极。陆璞与沈凌汐总结出几类人，一类是以赏月为名，实则附庸风雅之人；二是身在月下却耽于享乐，不顾赏月之人；三是在月下赏月，却希望别人观赏他们赏月之态，这般心思不纯之人；四是亦步亦趋、随波逐流，以为自己看月也看了热闹，实则无一所见之人。

　　沈凌汐与陆璞并不属于其中之一，他们深入里湖，逃离喧嚣，隐匿于湖光山色之间，赏月而人不见其赏月之态，自得其乐。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望着水光潋滟，沈凌汐沉吟。

　　陆璞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凑近她耳边说：“不必吟诵此诗，我岂会让你忍受相思之苦？”

　　沈凌汐贴近陆璞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声与呼吸声，世界在一刻变得静谧安稳。

　　游人很快都没了兴致，四散而去，急忙奔赴城门。此时的西湖，湖上清风与山间明月，皆真正属于陆璞与沈凌汐二人。船夫将船停在岸边，他们与余漾在断桥边的石磴上开怀畅饮。

　　“陆帝，你以前总是生意盎然，尤其双目炯炯，怎么如今时常眼神空洞，木讷呆滞呢？”余漾忽然发出疑问，“难道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我真是不懂！”

　　陆璞只是笑，并不回答。沈凌汐看在眼里，不免忧心忡忡。

　　此时月如新磨之镜，山峦重整妆容，湖面洁净如洗，水光接天。陆璞携着沈凌汐，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间，香气袭人，清梦甚惬。

　　·

　　辞别余漾，沈凌汐与陆璞四处游历，二人皆不喜世俗喧闹，于是择了一处僻静山林，建一座竹舍，过起了隐逸生活。

　　旖旎梦境里最真切的渴望，终于在现实中圆满。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赌书消得泼茶香，可总有一些瞬间，陆璞的表现十分奇怪。

　　沈凌汐在院子里栽花，陆璞突然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劝她说：“你怀有身孕，不宜劳累，还是回屋歇着吧。”

　　尽管在一起数月，他们却从没有圆房，又何来身孕一说。在陆璞空洞的眼神里，沈凌汐读出了对另一人的思念，纵然她不愿承认。

　　日子越长，陆璞变得越来越木讷，沈凌汐与他说话，他常常答非所问，甚至根本不作答。陆璞那样一个饶有趣味的人，从前总是逗得沈凌汐连连发笑，忽然变成了失魂落魄如木偶一般的人，让沈凌汐难以接受。

　　无妨，只要陆璞还在她身边，只要陆璞爱的人还是她，就好。从日升到日落，沈凌汐依偎着陆璞，纵然无言，也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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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寻常的夜里，沈凌汐恍惚间睁开眼，竟看见陆璞坐了起来，便问道：“怎么了？”

　　陆璞捂着心口，面目狰狞，一副痛苦的姿态，仍然不答沈凌汐的问话。沈凌汐使出炙灯诀，照亮的瞬间，陆璞竟然通过心弦向她传来微弱的心声：“今天是凝儿临盆的日子……你放我走……我要陪着她……”

　　沈凌汐难以置信，手腕倏地被陆璞攥紧，她眼睁睁地看着陆璞眼眶泛红，流下一颗硕大的泪珠，滴在她的手背上，溅出破碎的心音。

　　这是陆璞第二次在沈凌汐面前流泪，依然为了另一个女子。沈凌汐想要自私一点，不再只顾着让他开心，拼尽全力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求求你……放我走……”

　　陆璞还在哀求着，高傲的他从不肯低声下气地求人，沈凌汐又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看他痛苦的表情，怎么忍心让他继续流泪。他的心痛同样也是她的心痛，他的一滴泪是她心头的一滴血。

　　沈凌汐设法让陆璞昏睡过去，不再痛苦，然而她自己的心却决计无法摆脱苦痛的纠缠。梦再美，也终究是幻象，只要他随手一戳，就化作了泡影。她竭力编织的倾心爱恋，不过都是梦幻泡影，虚妄而荒芜。

　　他睡得并不安稳，抽动着嘴角，苍白的面孔凝结着不安。纵然万籁俱寂，总有一种细微的声音在她心间盘旋，诉说着他对凝儿的担忧与深爱……

　　沈凌汐站起身，使出瞬移之术。是了，她已记不清是第几次为他妥协。

　　·

　　深院静，小庭空，沈凌汐环顾四周，脸上的泪痕犹未风干。若是凝儿当真临盆，这个别院该不会如此幽静，不闻人声。她向前走去，屋内突然亮起蓝光，好似在召唤她一般。沈凌汐陡然一惊，推门而入。

　　凝儿如同风雨过后凋落的花，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孤单的时刻。沈凌汐走近，凝儿绽开一抹微笑，微笑中的意味沈凌汐并不清楚，却莫名觉得惹人心疼，甚至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你终于来了……”凝儿声音微弱。

　　“你知道我会来？”沈凌汐疑惑。

　　凝儿并未回答，只是缓缓向她伸出手，腕上犹戴着固魂石，更是沈凌汐梦寐以求的小茶。沈凌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固魂石竟从凝儿的手上滑落至她的腕间，她想要摘下，却是严丝合缝。

　　“对不起，沈凌汐……”凝儿泪落如雨，“以后，他和孩子都永远属于你了……拜托你好好照顾他们。”

　　沈凌汐迷茫而不知所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心中有万般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凝儿说对不起她，可她也对凝儿有所亏欠；凝儿将陆璞和孩子托付给她，又可知他们的心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一刻落在她身上。

　　“其实……”沈凌汐艰难地开口，想告诉凝儿，陆璞最爱的人始终都是她。就像举起匕首，颤颤巍巍地刺向自己一样，极致残忍的举动。

　　当沈凌汐终于说出口，凝儿却已不可闻，花魂如同漂浮着的蓝色冰晶，缓缓消散。凝儿本是一株冰凝花，为陆璞化作人形忍受许多苦痛，甚至魂灭身殒，怎能不教沈凌汐感慨万千。

　　痴情之人，本该同病相怜，只可惜她们爱上了同一个人。面对凝儿的离世，沈凌汐并未生出一丝一毫的快感，只怕陆璞会肝肠寸断，而她也将因他的伤悲而肠断。

　　一滴泪，落在了固魂石上，唤醒了其中收藏的记忆。沈凌汐回溯时光，化身为不复岛上一株平平无奇的冰凝草，偶然入了陆璞的法眼，从此成了他专属的冰凝花，助他研制美食，为他深夜照明，听着他奇异的心事。

　　“小花仙，我回来啦！”一声声亲昵的呼唤，一次次轻柔的抚摸，沈凌汐看到了凝儿眼中那个表面痴顽、内心温柔的陆璞，仿佛真切地体会到她渐渐生出而不自知的情意。

　　庄周梦蝶，不知身为己还是蝴蝶；沈凌汐在冰凝花的记忆里，也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直到听到陆璞不断谈起“蠢丫头”——这个她曾经反感，却在长久没有听到之后，极其怀念的称呼。

　　旧时年月里，陆璞居然多次提起她，或嗔怪，或赞美，因她欢喜，因她烦忧……当沈凌汐脑海里萦绕着关于陆璞的一切时，陆璞也在诉说着对她的想法。那时候，还没有灵犀诀这个东西，他们却早已心有灵犀，多么奇妙的惊喜！

　　若是陆璞对她无情，又为何总将她挂在嘴边，连冰凝花都怀疑陆璞的真实想法，为何陆璞自己却极力否认？

　　思绪纷乱之间，冰凝花眼前忽然出现了沈凌汐自己的身影，那是陆璞离岛时心灰意冷的自己。她更没有料到，自己的一滴泪居然带着满腔爱意注入了花心，使冰凝花化作人形，拥有了人的情感。

　　沈凌汐觉得既可笑又讽刺，是她带给陆璞一个心爱的女人，也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感情上的敌人。既然她和凝儿心里怀揣着同样的爱意，那么陆璞接受了凝儿，也算是间接爱上了她。如此一想，沈凌汐居然心生欢喜，连她自己都快瞧不起这卑微的自己了。

　　长久以来，沈凌汐心里残存的执念，支撑着她为陆璞付出一切，难免辛酸而疲惫。直到爱意回到心底，她才明白自己对陆璞的爱无比炙热坚定，若炎日，如磐石。并且这份爱因溶入了凝儿的情意而更显深重，也因两情相悦尤为甜蜜，沈凌汐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都变得轻快动听了。

　　她抚摸着腕上的小茶，许下承诺，一定会倍加珍惜失而复得的一切。

　　·

　　次日，醒来的陆璞忘却了昨夜的挣扎，只因沈凌汐依然掌控着他的思想，他的情绪，他的一切一切。

　　沈凌汐被爱冲昏了头脑，反复追问着陆璞：“你爱我吗？”

　　“爱。”

　　“爱。”

　　“爱。”

　　……

　　每次都能得到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回答，让沈凌汐颇有成就感。

　　得到一个人的爱会有成就感吗？沈凌汐如果问自己，她的那颗善感灵心或许会回答：“操控一个你爱的人会有沉重的成就感。”

　　而她不得不承认，陆璞越来越难以掌控。在他们一起泛舟，一起垂钓，一起享受欢愉时，陆璞莫明其妙地流下泪来，甚至痛哭流涕。沈凌汐越是诉说着浓烈的爱意，越是用心弦传递幸福悦乐的情绪，陆璞哭得愈加厉害，愈是让她揪心。

　　这些时候，沈凌汐心如刀绞，甚至难以呼吸。她唯有一次又一次地让陆璞昏睡过去，才能获得片刻安宁，以及醒来之后恢复平静的陆璞。

　　痛苦与淡漠之间循环往复，沈凌汐犹豫着是否应该解除控制陆璞的灵犀诀。然而岛主并未教她解除之法，她更怕会失去陆璞。

　　毕竟，她现在最害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再度失去，失去那些失而复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