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84、寒烟徘徊

　　沈凌汐不懂如何照顾病人，而田小园也并未向她提出任何要求，只是不停地咳嗽。

　　小心翼翼地来到小园跟前，沈凌汐摸摸她的头，十分烫手。而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得出血。沈凌汐用仙术变出巾帕与水盆，浸湿巾帕，敷在小园额头，并为她擦拭，喂她喝水。

　　“闵玥与范易仁何时才能归来？”沈凌汐心内焦急万分，靠在木桩上，守候着他们。

　　山间的深夜，气温骤然下降，沈凌汐从江浙水乡来此，冻得瑟瑟发抖。而小园每一次咳嗽的加重，都加剧她心中焦躁。

　　艰难地眯了一会儿，沈凌汐又被田小园的叫声惊醒。只见她捂着脖颈，痛苦地嚎叫。沈凌汐上前查看，田小园脖颈上的疙瘩已经破裂，流出脓水，触目惊心。

　　沈凌汐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满头大汗，不比田小园痛得轻。幸好范易仁与闵玥终于回来，范易仁为田小园止住疼痛，使她暂时昏睡，却止不住伤口化脓。

　　“你们为何去了那么久？”沈凌汐松了口气，问道。

　　闵玥解释说：“连年旱灾，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我们御风行了许久，才采到些药。”

　　很快，闵玥熬好药，沈凌汐扶着田小园，细心地喂她喝药，又缓缓扶她躺下。惟愿此药尽快发挥效用，为小园减轻痛苦，使她早日痊愈。

　　·

　　“凌汐……”

　　或许药到病除，小园苏醒过来，并轻唤了一声。沈凌汐立即来到小园跟前，告诉她：“我在，一直都在。”

　　“方才，我做了一个梦……”小园断断续续地说，“梦见又回了银溪边，美少年在洗衣裳……他比水里的鱼儿还要快活，像画儿上的人那么好看……”

　　即便病痛煎熬，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小园讲起心爱之人最美好的画面，眼中又泛起银溪波光般的光亮。

　　沈凌汐既感动，又心疼，哽咽着说：“小园……你赶快好起来，我带你去找他！”

　　田小园嘴角僵硬地动了动，又闭上了眼睛。沈凌汐回过头，范易仁与闵玥表情复杂，于是问道：“小园是不是就快好起来了？”

　　范易仁与闵玥都未答话，沈凌汐只好自己在心底坚定信念：会好的，一定会的。

　　“不要！”

　　田小园忽地哀嚎一声，瞪大的双眼凸显万分惊恐，沈凌汐忙问：“小园，你怎么了？”

　　田小园捂住自己毛躁污秽的头发，面目狰狞：“不要摸我的头，太脏了……”

　　“好……不摸，不摸。”沈凌汐试着安慰她。

　　蓦然间，田小园阖上了双眼，双手疏忽坠地。

　　“小园？小园？”沈凌汐摸着田小园僵硬的手，慌乱喊道。

　　“她已经死了。”身后的范易仁说。

　　沈凌汐回过头，见闵玥掩面而泣，瞬间泪如泉涌：“不可能！不可能，小园不会死……”她大力摇晃着田小园的身体，哀恸哭喊。

　　“她已经死了！”范易仁蹲下身，正视沈凌汐，让她感知田小园的脉搏气息，让她直面现实。

　　即便田小园的生命已经消散，沈凌汐再也感觉不到，她还是难以接受挚友的离世。不再摇晃田小园，她转而以哭红的眼睛注视范易仁，哀求道：“你会厉害的法术，你让小园起死回生啊！”

　　“世上本无起死回生之术，你该明白。”范易仁握住沈凌汐的肩头，却被她甩开。

　　“玥儿！”沈凌汐爬到闵玥身边，“他不肯救，你把小园救活啊！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你一定还记得……”

　　闵玥擦着泪，对凌汐摇头：“凌汐，节哀吧。”

　　“我去找田伯父，让小园尽快入土为安。”范易仁示意闵玥安抚沈凌汐，随后离去。

　　·

　　沈凌汐抱膝痛哭，摧心折肝，无论闵玥如何安慰，都无济于事。第一次目睹死亡，至交好友之死，沈凌汐根本做不到超然地鼓盆而歌，只有悲痛郁结，难以自拔。

　　她又不是圣人，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女孩。

　　“沈凌汐！”

　　忽然听到似来自亘古洪荒的呼唤，沈凌汐抬起头，破屋上方竟出现了岛主的幻象。

　　“岛主！”岛主的嘴脸虽让沈凌汐厌恶，此时她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跪地哀求：“求您救救小园！求求您！”

　　“田小园已死，我亦无能为力。”

　　岛主的回答决绝地刺碎她最后一点希望，沈凌汐犹不死心：“你是岛主，是神，一定能救她！”

　　“纵然是神，也并非万能。”岛主面容冷酷。

　　沈凌汐瘫坐在地，又听岛主说道：“若你再不担负救世之责，还会有更多生灵遭厄，其中包括你至亲至爱之人。”

　　“哈哈哈哈……”沈凌汐忽然大笑，状似疯癫，“原来你想拿这些威胁我！”她站起身，怒指岛主：“你拿别人的性命欺骗我，威胁我，不觉得很残忍吗？”

　　岛主不置可否，沈凌汐忽地爆发出一股力量，击破岛主的幻象，大喊：“我决不会屈服于你！”

　　岛主虽然惊异，却也欣慰沈凌汐的爆发力，留给她一个微笑，以及一句：“你终究会明白。”

　　如同火山爆发，短暂的炽烈过后，只留下冰冷的死灰。沈凌汐倒在地上，闭上眼睛，默默流着眼泪。

　　也许她早该答应岛主，那么小园就不会死。可是她凭什么、凭什么屈服于那个邪恶莫测之人！

　　范易仁早已归来，目睹岛主与沈凌汐的情状，才进门说道：“田家的所有人都不见了，邻家老伯说他们连夜逃难而去。我已找好地方，将小园安葬。”

　　“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闵玥叹息道，将沈凌汐扶起，“凌汐，我们去送小园最后一程。”

　　沈凌汐将闵玥推开，指着她跟范易仁，斥道：“骗子！你们都是岛主的走狗，合起伙来骗我！你们一起害死了小园！”

　　遭受责难，闵玥依然心平气和：“凌汐，冷静下来。我们只是奉命带你来此，其余一概不知。”

　　范易仁用法术运送田小园的尸体，留下一句：“颓丧抑或振作，由你选择。”

　　内心的痛楚快要将沈凌汐撕裂，她无法选择颓丧或是振作，只能咬牙忍耐，追了上去。

　　·

　　天光大亮，山头光秃秃的，无疑是经年旱灾的景象。在一个较高的山丘上，范易仁已将田小园安葬，碑上刻着“田小园之墓”。

　　沈凌汐每靠近一步，眼前就浮现出小园的音容笑貌，双腿便更加无力。她淳朴的话语，她真挚的情感，都将尘封在过去，永远不可能在世上重现……

　　闵玥到沈凌汐身边搀扶她，递给她小园的琉璃牌。初临不复岛之日，副岛主赐给每人一块琉璃牌，各有不同的纹饰。沈凌汐翻过琉璃牌，背面六个字已然可识——

　　“寒烟起，独徘徊。”

　　泪水又在她眼中汩汩涌出，难道这就是小园的宿命？从一开始，就被不复岛预知的宿命……

　　沈凌汐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就像无数次抚摸着小园的狐狸毛一样。泪水滴落石碑，抑或是雨水。

　　山间的雨，来得那般急，那般剧烈。一滴、两滴，骤然化为瓢泼大雨，肆意打在石碑上，打在沈凌汐未干的脸颊上。

　　并不疼痛。沈凌汐已受过剧痛，雨水的敲打不值一提，更像是为她冲洗伤口。

　　范易仁与闵玥施法为她挡雨，沈凌汐竟破了他们的法术，令他们既吃惊，又在意料之中。

　　雨越下越大，在他们面前挡了一道帘幕，范易仁逐渐看不清墓碑旁那个瘦小的、凄清的身影，让他怜惜的身影。

　　自从不复岛岛主命他二人带沈凌汐前来救灾，范易仁就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瘟疫不断蔓延，四方战事连生，王朝危如累卵，岛主急欲救世，定会使出些手段来，激发沈凌汐。

　　目睹疫情，沈凌汐该会有所触动。不料又目睹挚友之死，岂非太过残忍？

　　总是说服自己不要心软，可范易仁又总是心软。沈凌汐，只有经历了残酷的洗礼，才能真正强大，他该为她高兴才是。

　　·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色又重现晴朗。沈凌汐指望着大雨为她涤荡所有的悲痛，终究未能得偿所愿。

　　无情之雨，不及有情之泪。

　　沈凌汐想继续默默流泪，阳光却要把泪水蒸干。旁边二人也还注视着她，沈凌汐使出瞬移之术，想回到常州陆璞家，也许悲伤就可以尽快消散。

　　可方才与岛主对峙，又破了范易仁他们的法术，沈凌汐已无气力，勉强使出的瞬移之术，没能把她送到想去之地。

　　还好，她再度只身一人，慢慢消化悲伤。

　　置身于一片树林，耳边似有涓涓流水声。沈凌汐行了几步，果真发现一条小溪，蹲下来，洗了洗憔悴的面容。

　　沈凌汐呆坐在溪边石上，直到傍晚。聆听自然之音，心灵受到抚慰，稍稍缓解了悲痛。

　　夜色逼近，沈凌汐不敢露宿荒林，试着走出林子。而林外，有一座城：大明留都应天府，虽陌生，可也属于江浙水乡。

　　城内，一派繁华景象，比常州更甚。沈凌汐记起苏乔家在应天府，又不想刻意寻找，有缘自能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