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78、再遇凝儿

　　两年岛中囚，倏忽返人世。

　　陆璞在熟悉的家中温床上睁开了迷离的双眼，他一跃而起，翻滚了几个来回，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

　　“终于摆脱了那个鬼地方！我自由了！”

　　他舒展双手双脚，伸了个懒腰，发觉自己身着旧时碧绿深衣，黑白岛服已不见踪影。不复岛可真够绝情的，连个破衣服都要收走。不过他压根就不稀罕那“囚服”，家中华服鲜衣应有尽有。

　　迫不及待地感受人间的气息，陆璞推开房门，木兰香、茉莉香、蔷薇香混合融沁，扑面而来。虽离家两年，院内的花草仍被悉心照料，开得繁茂，艳得明丽。记起陪伴他两年的冰凝花，他连忙回身找寻。

　　“小花仙？”案上杯中枯萎的花枝映入眼帘，陆璞登时傻了眼。

　　曾经泛着晶蓝光泽的枝叶已然成了枯枝败叶，可人的小蓝花也已经褪色，了无生机。陆璞急得几乎流下泪来，拼命地摇晃花叶，声声呼唤：“小花仙！小花仙！”

　　不仅没能唤醒她，就连残花也坠入杯中。难道离开不复岛，仙草仙花便再无生机了？陆璞不愿相信，他宁愿抱着一丝希望，等待着冰凝花苏醒。

　　那可是，专属于他陆璞的冰凝花。

　　·

　　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门，陆璞穿过回廊，来到母亲居住的正屋，一路上竟不见仆从、丫鬟的身影。他敲敲房门，屋内传来慈爱的呼唤，他立刻推门而入。

　　“母亲大人，我回来了！”

　　“璞儿？”贵妃榻上侧卧着的陆夫人又惊又喜，当下起身，拥着她的儿子，声泪俱下：“当真是吾儿回来了！”

　　母亲的怀抱温暖如初，陆璞也不禁流下泪来：“娘，儿子想你！”

　　母子二人哭了好些时候，陆夫人才抚着儿子的脸颊，端详起来：“璞儿如何消瘦不少，仙家竟亏待了你不成？”

　　“唉，我都不愿再提了。”陆璞宁愿不再提及只字。

　　“快起身，让娘好好瞧瞧！”闻言，陆璞乖顺起身，转了一圈。“不错，长高了些许。可曾服用仙丹灵药？”

　　陆璞又坐了下来，讪讪道：“两年未服一颗，只临走时掌门给了几粒。”

　　“阿弥陀佛！”陆夫人拍拍他的手，含笑道：“多亏掌门好心。”

　　尽管两年间没少受掌门责骂，不过陆璞依然承认并坚信掌门是个大好人。他绕着屋子转了又转，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烟灰，徐徐开口发问：“娘，我一路过来，竟不见丫鬟仆从。就连您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着，这是为何？”

　　“如今世道艰难，娘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索性给他们银钱，叫他们自讨生计了。”陆夫人叹了口气，“小玉回乡一年多，不知日子过得如何，嫁人了没有……”

　　玉融……他们的情缘终究还是被斩断了，早被斩断了。只盼她成一桩好婚事，嫁个好夫君，安度余生。

　　“你爹不希望你太过骄纵，遣散奴仆也是他的意思。”陆夫人语重心长。

　　“爹！”陆璞听到这一字，不禁打了个寒噤，忙问：“我爹他在府上么？”

　　“早进京面圣去了，圣上再度委以重任。”

　　陆璞安下心来，悠然呢喃：“爹都那么大岁数了，圣上还揪着他不放，把他当吃苦耐劳的老黄牛呢！”

　　“你不为你爹分忧，还胡言乱语，实在是……”

　　听不下去母亲的数落，陆璞蹦跳着出了门去，兴致勃发：“您安心休息，儿子为你做几道拿手好菜去。”

　　陆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两年修道，心爱的儿子心思依然泥于小道。

　　·

　　崇祯十年八月，亦是陆璞返家后一月。大明天子检查城防事务，镗甲旗帜壮盛非凡，群臣着官服策马跟随。六军望见皇帝，皆高呼万岁。圣上大喜，将兵部尚书陆完学召入御幄奖赏慰问，酌以金卮。时兵事益亟。

　　陆璞对父亲的荣光，日起的战事，皆漠不关心。自回家起，他每日在温床上卧着，于院中栽培花草，到厨房钻研厨艺，偶尔跟母亲谈心，或外出闲逛，可总有没来由的孤寂作祟。

　　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居然怀念起不复岛那鬼地方来！

　　怀念无涯斋中的辛苦修习，不辍道场上的来回疾奔，抑或恬澹泉边炙肉芳香，同一饱里教仙厨艺，雅舍把酒夜谈……更怀念那些人，他手下的邓皇、余大丞相、关西大将军，母亲般慈爱的英容仙姑，还有蠢丫头和她那个讨人厌的知己。他离开后，讨人厌的知己犹如脱缰野马，更会无法无天了。

　　失去之后，才真正懂得了怅然若失的滋味。陆璞一头扎进被衾里，把心沉没在海水里，尽力忘却那些不美好的美好，并且邀请梦仙来助他一臂之力。

　　“陆璞……陆璞……”

　　眼前似有蓝光划过，耳边响起细声呼唤，梦仙终于姗姗来迟，陆璞嘴角为之上扬。

　　梦仙的真容倒是极美，眉如水弯，眼波潋滟，下有一小小泪痣，更添几分凄婉。若非眉眼动人，倒真与沈凌汐那蠢丫头的清冷模样有几分相似。再看她碧蓝薄纱裙曳地，裙面上绣着些绿叶，更显出尘仙姿。

　　“若是我的小花仙化作人形，也该如此……”陆璞叹惋不已。

　　“我就是小花仙呀！”

　　陆璞兀地惊坐而起，竟发现“梦仙”正站在床前，与他四目相对。

　　“嗷！”他大叫一身，翻身下床，绕过她直奔枯黄的冰凝花而去，却发现残花已不见踪影，杯中空空如也。

　　他自是不死心，上下翻找，费力搜寻，却听“梦仙”说：“你找什么呢？我不就在这儿呢。”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心心念念的冰凝花就站在他面前。

　　·

　　当日冰凝花承接了沈凌汐的一颗滚烫的热泪，一颗饱含爱意、至真至纯的情泪，竟疼得昏厥过去，再无知觉，真以为自己花期已尽。与此同时，她也渐渐枯萎、败落。

　　谁知一月后，她竟奇迹般地苏醒过来，化为人形，躺在陆璞院中的花丛之中。不单如此，还通了心性，注入至情，拥有对陆璞的无限爱意。

　　一脸的不可置信，陆璞冲到她面前，直直盯着她，声音发颤：“你……当真是冰凝花？”

　　“是呀！”冰凝花巧笑倩兮，“陆帝。”

　　“天啊！”陆璞一把拥住她，泪如泉涌。转念一想，不免担心她通体寒冷，会把他冻住。还好，化为人形的她，已不复当初的严寒，只稍有些凉意。

　　冰凝花满心欢喜，当日退却通身的寒冷，感知他温度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陆璞却将她松开，含泪注视：“小花仙，你如何化作人形了？难不成，来到人间的仙花，都会化作人形？”

　　“当然不是。”冰凝花摇摇头，“我只替一人，来陪伴着你。”

　　陆璞瞪大眼睛，“是谁？”

　　“沈……”冰凝花本愿据实相告，内心真实的情感却阻止了她。“神灵让我来的，他看你一向诚心，又怕你太过孤独。”

　　“我可没对什么神灵诚心过。”陆璞挑起眉毛，嘟囔着。“不过你能来陪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谎欺瞒竟令冰凝花内心隐隐作痛，她勉力对陆璞挤出个笑容。陆璞见她脸色苍白，疑惑道：“你初来乍到，是不是不太适应？”

　　冰凝花点点头，陆璞拍拍胸脯：“我这就下厨为你做几道人间美味，包你享尽成人之乐！”

　　“好呀。”冰凝花笑道，“还记得你在雅舍之中，总做些饭菜，同你的手下把酒畅谈呢。”

　　“该不会，我们那诸多玩笑话，你尽数听了去？”陆璞挠挠头，不禁面红。

　　“倒没有。有时我在沉眠，也有我不爱听的，就不去听。”

　　陆璞摸摸她的头，正如从前爱抚她的花瓣，大赞道：“真不愧为我陆璞的小花仙！”

　　他推门欲出，冰凝花却叫住了他：“你可不可以为我，起个人的名字？”

　　“我想想……”陆璞作沉思状，“凝儿，你就叫凝儿如何？冰凝花之凝，凝水成冰之凝。”

　　亦是凝结泪珠之凝，冰凝花心下想着，露出微笑：“好呀，以后我就是凝儿了。”

　　只属于陆璞，陪伴他一人的凝儿。

　　·

　　有了凝儿的陪伴，陆璞枯寂的日子终于开出花儿来。不复岛上，他们初见之时，冰凝花聆听他恼人的心事；人世间，他们再度相遇，凝儿与他玩乐嬉笑。他与她之间，仿佛牵引着命定的缘分。

　　凝儿对他说，她爱他，愿意永远陪伴着他。

　　陆璞一时间怔住了，他对于情爱已渐失信心，可凝儿却意欲唤醒他的希望。一朵单纯的小花，怀着纯粹爱恋的女孩，值得拥有他的爱。

　　可他们之间亦存在阻隔，无父无母，小花化身的凝儿，他该如何向父母言明与她的婚事。更令他焦心的是，凝儿身子娇弱，日渐憔悴，似是灵力缺失、花魂不稳之故。

　　江湖方士说是必须佩戴一枚上古灵石“固魂石”，才能稳固花魂。可他也不知此石的下落，陆璞广发告示，历经数月，也杳无音信。

　　陆璞心力交瘁，想问上天为何待他如此残忍，为何一再阻挠他的幸福。他只想与所爱之人相伴一生，这般朴素的心愿，竟也实现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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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与真实历史相关的内容来源于《明史》，此后涉及历史的内容尽量符合原貌，望考据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