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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微光莹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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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最荒芜的心劫,承受过欺骗与伤害,陆璞大有勘破红尘之感,他斩断了与南洁的情丝,与她再无瓜葛。他并未听她辩解,她也根本无法解释,那般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的丑恶之心。
南洁对陆璞并无丝毫留恋,只要她挥一挥手,各种男子纷至沓来,欢娱何限?区区一个陆璞,还是留给所谓的痴情女子吧。
痴情女子之首沈凌汐,看到陆璞脱离苦海,一如往昔地嬉笑玩闹,繁花似锦都在眉间心上盛开。陆璞的心思甚至在修习上多放了一些,听课较为认真,排名略有提升,作出的文章还被评为“上等”,仅次于沈凌汐。
只不过陆璞没有连晚间修习结束后都留下来用功,不然的话沈凌汐会感激涕零。
这一夜,郑景又提早回寝了,只余程历与她同行,沈凌汐预感到气氛又将凝滞。而凝滞之中,她隐约觉得程历有些紧张,似是深埋地下的种子,拼命地破土而出——
“知己,”程历突然的严肃正经让她很不适应,“我着实佩服你在修习上,那般认真刻苦,有才情却不摆弄,也知道我跟你差得太远。”
他吸了一口气,小眼睛难得映出些光来:“可是我会尽力,追上你的脚步。到时候,你愿意跟我一同前行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程历未说出口的心声,被沈凌汐意外听到,她真后悔自己心斋之境有所进益。若是听不到这些,她大可以平和以对,回复他这番励志的真心话。而此时,她却尴尬地不知所措,思考着该如何作答。
她心中明镜似的,对程历并无男女之情,只把他当作至交好友,与田小园、郑景、柳娉婷一般无二。而程历对她的情意,她感激、感动,却不会接受。
“我们是知己,是永远的好友。”沈凌汐微笑着说,“我当然希望你越来越好了!”
希望自己的心声,程历也能体会得到,尽管可能会让他伤心。
程历还没说话,沈凌汐怕听到更多他的心声,于是连忙说:“快熄灯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程历呆立在原处,看着他的知己奔向银溪的另一端。这个女孩不像他追寻十载的“杜丽娘”,一点也不像。可她自有千种万般的好处,可他还是想跟她共度余生。
尽管她现在似乎无意,可是等他追上她的脚步时,说不定就会有转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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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榻上,沈凌汐难以安眠,她没想到会有人对自己存有爱意。只是,她又并非从未想过,陆璞或否倾心于自己,正是她日思夜想之事。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她都想在他心尖点燃,燃成永夜长明的灯盏。
沈凌汐的爱意早已炙烈,整颗心都被熊熊烈焰包裹。如果,陆璞拒绝了她,像她拒绝程历一样,像他拒绝很多女孩一样,她的心焰是否会瞬间熄灭,化为一团冰冷的死灰呢。
只要不说就好了,不说出来,没有期待,就没有失落。
沈凌汐自我告诫,想要斩断自己的念想,可她一看到陆璞,这些念头就蹦了出来,跃来跃去。
一点一滴的情意化为漫天萤火,沈凌汐左支右绌,抓住了一点,又放跑了一只。即便紧紧攥在手心,微光还是会从指缝中漏出,缀成暗夜里的无尽渴求与希望。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沈凌汐将对陆璞的感情诉诸笔端。南洁所写伤尽他的心,而她所写应会暖化他的心。每一日她都写下一张小笺,或是陆璞问她问题时,她眼中无题,只有他的憨态;或是陆璞伸懒腰时,不经意间戳到了她的头发;又或是他跟旁边的女孩闲聊,她以仙道督学与伍长的职权,告诫他专心修习,不可多言……
日复一日,小笺叠了厚厚的一沓,被她悉心装订,她决定在陆璞生辰那日送给他。纵然打动不了他,至少勉力一试,自己的感情也不再无处可栖。陆璞的生辰在七月初一,与她的生辰相隔六日,也算是一种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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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璞收到了她的小笺,还跟功课一起带回了雅舍。当他看到那些满含爱意的文字,难免赞许蠢丫头倒不算有眼无珠,对他芳心暗许。不过,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有对朋友的关怀,对才女的欣赏,对她身世遭际的怜惜而已。
也就是说,他不得不像对那些女孩一样,回绝她的爱意了。
“怎么办呢?蠢丫头会难过吧……”
“可我没办法答应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孩,唉……”
“我们好好做朋友,不好么?”
冰凝花听着他的自言自语,解惑不解。既然她不爱这个女孩,又为何唉声叹气了一整夜呢?
沈凌汐揪着一颗心,等待着他的回复,并做好了迎接任何回答的准备。可几日下来,陆璞都像往常一般,没有说起任何关于笺册的事。自己生辰的前一天夜里,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陆璞,你看过我为你写的小笺么?”
陆璞趴在案上,“嗯”了一声。然后拿起笔,开始写些什么。沈凌汐心乱如麻地翻着典册,瞥着他一笔一划的书写。
很快,陆璞将纸放到她案上,自己走出学室。沈凌汐倾身看去,心中已有失落的预感:
“凌汐,你竟也被我这副皮囊迷惑了不成?
我始终觉得,你应该专注修习,莫动情爱之心。
若非要动,范易仁较为适合你,程历就算了。
我可以做你的好友,你的兄长,而非夫君。
勿回,切记。”
寥寥几行字,沈凌汐反反复复看了许久,直到眼前雾气氤氲,再也看不真切。
她何止迷恋他的皮囊,她连他身上的诸多小毛病都钟情已久;
她何止想做他的友人,她想成为伴他一生的妻子啊。
陆璞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浇灭了她的心焰,撕碎了她的虔诚,摧毁了她的热望。
她应该哭泣……甚至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她有什么理由不哭呢?
可她真的流不出一滴眼泪——活水源头般的她,竟然干涸得一滴泪都不剩。
也许是柳娉婷观察她与陆璞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及时安慰的缘故吧。整整一个晚间修习,柳娉婷都跟沈凌汐传递书信,开导她:
“既然他已经明言拒绝,你便不要再留恋了。哪怕难免心伤,也要为了真正喜欢你的人,值得喜悦的事,绽开笑颜。”
“可我还是有一点不甘心……”沈凌汐回复。
“这不奇怪,邓木然被我拒绝了几十次,都还不死心呢。一点痴念难弃,随着年岁渐长,遇人渐多,也便消解了。”
若此念亘古不灭,永无绝衰,又该如何?
沈凌汐写下此句,折起纸张,连同陆璞写给她的回信,都放进了“恒久匣”中。“恒久匣”是她在年度盛典上领到的嘉奖之中,最喜欢的一个,只因心爱之物放入匣中可恒久不变,永远珍藏。
她把自己批了“上上”的文章,闲情几许的诗文,秋派女弟子的赠画,与郑景畅谈的戏文,陆璞写给她的文字,以及柳娉婷写的文字,全都放在了那里。
柳娉婷瞧见沈凌汐对她微笑点头,不再回信,安下心来。凌汐就是凌汐,善解人意,亦善于疼惜己心。而身边的邓木然再聪明,也比不上凌汐心思通透,不过是一味的死脑筋。
他一次又一次地许下誓言,又可知他们之间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又可知她的婚姻之事皆不由自主。徒然动己心,乱她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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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沈凌汐的生辰,曾带给她劫难的日子。加之昨夜的忧伤,她只愿永不再提起,将它当作稀松平常的一日。
她不想记起,总有人放在心上。她的案上早摆着些礼物,柳娉婷赠的镶羊脂玉嵌红蓝宝石“蝶恋花”金累丝簪,华贵夺目,沈凌汐只怕担不起;郑景赠的画卷,画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兰陵王,沈凌汐大赞其画艺;还有邓木然赠书《小窗幽记》一本,似有发人深省之意。
沈凌汐不解他们如何知晓自己的生辰,柳娉婷告诉她,元漪仙子曾大赞她所作《红尘梦忆》,早已从中得知。
“知己,谨贺芳辰!”
程历携礼物而来,那是一盏青莲河灯,莲叶的脉络与花瓣的纹理都栩栩如生。沈凌汐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去,笑着道谢。
“傍晚去放河灯吧!”程历眯着眼笑,“景姐、婷姐也一起啊!”
郑景笑着抱住凌汐:“去就去!以免你图谋不轨。”
邓木然见柳娉婷点头,十分担忧程历图谋不轨。就算程历不及时邀请他一同前往,他也会偷偷尾随娉婷前往。
“木然兄也同去吧。”程历是在陆璞回座位的时候,发出这句邀请。他要让陆璞瞧见自己的好友,都渐渐向他靠近。
陆璞心里盘算着程历的伎俩,直至傍晚,程历来找沈凌汐等人,他才明白了大概。蠢丫头一点儿也没听进他的忠告,还不彻底疏远程历,真让他寒心啊!
可他也不能继续劝说她,那样会让她觉得他还在意她,让她放不下他。
可她也不能那么快,就轻飘飘地把他放下……她不是很喜欢他吗?
不喜欢她,却还想霸占着她的喜欢,陆璞为这样的自己叹息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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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程历为此次夜放河灯筹谋已久,他为郑景三人也准备了河灯。郑景是小马河灯,象征着她心目中骁勇善战的兰陵王;柳娉婷是芙蓉河灯,因她芙蓉如面柳如眉;邓木然却只是一根木头,与其名其人相符。
柳娉婷指着邓木然的木头河灯,笑道:“跟你可真配呀!”
邓木然斜睨程历,不置一词。毕竟他是邓皇,不与宵小一般见识。
程历自己的河灯是一个小竹筏,他希望这个竹筏能顺着小溪,漂到沈凌汐的心上。
伴着欢声笑语走在银溪边的小径,沈凌汐恍惚记起两年前的生辰,幽暗死寂的夜里,她也曾行过天溪边的小径。怀着放河灯的期待,盼来的却是被抛弃的残忍,心底淡漠的哀恸渐渐复燃。
“凌汐,恭贺芳辰!”
映着银溪的波光,四人齐声祝福。沈凌汐回过神来,动情地道谢。
他们施法点亮了河灯,尽管所学仙术甚少,点个河灯还不在话下。又各自在河灯上刻上记号,沈凌汐在莲花一瓣外侧刻了水滴,又于其内刻上六芒星——她的一点残念使然。
“我们许愿吧!”将河灯放入银溪后,程历说道。
他们默默许下心愿,沈凌汐真挚地希望,纵然不能与陆璞长相厮守,也想让他幸福。
“一愿凌汐所愿成真,再愿我寻得兰陵王。”
“愿家国长安,且凌汐得偿所愿。”
“让我与娉婷,陆帝与凌汐终成眷属。”
“惟愿知己长乐无忧,与我相伴同行。”
探听别人的心愿,并非沈凌汐的本意,然而他们心愿至诚,为她所感知。沈凌汐没想到,她存在于他们每个人的心愿之中,而她怎可不为他们祈愿。
愿永世为挚友,愿挚友之愿一一实现!
小小的河灯承载着珍重的愿望,逐水远去,郑景忍不住发问:“我们的河灯会漂到何处呢?”
“到你所念之人的手中。”程历喃喃道。
他四人的河灯其实终点未知,而凌汐的青莲河灯定会漂到她所思之人的身边。只因那是程历闲暇时到清辉仙子居所与她畅谈,帮她整理史籍,仙子所赠的圣物——觅情莲。五百年才开一枝,对其许下心愿,觅情莲必将心意带给她钟情之人。
程历望着远去的觅情莲,只盼来日重逢。
五人相伴同归,回学室继续平常的晚间修习。沈凌汐回望溪上五点幽明,即便少了亲人的一点,爱人的一点,亦是陪伴她小小世界的微光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