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7、此心安处

　　陆夫人话音刚落，就听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紧接着是木器咚咚、瓷器叮叮、银器铛铛，音声相融，和谐悦耳。饭菜香气袅袅，却不带一丝尘世间的烟火气，被琉璃屏风滤过更是清美芳香。沈凌汐心驰神往，口水一咽再咽。

　　“走吧。”小玉扶着陆夫人款步走向屏风一侧，招手示意她二人。沈凌汐本想走在陆璞后面，可他却拱手道了一声“请”，她只得跟上前去。

　　来到屏风这一侧，圆桌上摆放的各色美食当真是琳琅满目，令她几欲按捺不住，冲上前去大快朵颐。对上陆夫人慈祥的目光，她已安坐在一座之上，指了指右手边的座位，示意凌汐坐下。想到右为尊位，凌汐推辞一番，等到陆夫人以她为贵客相劝，才安心坐下。陆璞坐到了陆夫人左手边的座上，正和她对着。

　　沈凌汐的目光扫过整个桌上的菜肴，却无一个叫得出名字，认得出食材。她挠了挠头，收起目光，却瞥见对面的陆璞冲她眨了眨月牙眼。

　　见她亦低下头去，陆璞又觉得好笑了，低头颔首真是女孩对自己的惯用姿态呀。不知何时才会遇到一个昂首瞪他、无所羞畏的女孩，他无奈地微微摇头。

　　小玉手持粉彩龙凤纹茶壶为三人一一斟满了茶，精致茶壶衬得柔荑纤手白皙娇美，碧绿的茶水贮于白瓷杯之上，晶莹澄澈。凌汐看得出了神，忽闻陆夫人唤自己的名字，回神则见她举起茶杯，笑道：“凌汐，你能来到船上也是缘分，我且饮此茶，以表欢迎。”说完，抿了一口茶。

　　凌汐连忙起身，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没有察觉三人意味不同的目光，她随之又自斟了一杯茶，双手齐捧至眉间，郑重地说：“夫人和公子对凌汐恩重如山，他日定将结草衔环以报。”这次只喝了半杯，觉得茶中有些淡甜果香，仔细一瞧茶色微微泛红，却又不是红茶的味道。

　　陆夫人和陆璞用过了茶，见她仍站着，陆夫人让她不要拘礼，坐下安心用餐。沈凌汐顺从，目光仍在淡红茶水中浮沉。

　　“沈姑娘，这樱桃果茶的味道如何？”陆璞看出了她的疑惑，巧妙地以问作答。

　　“我还是第一次喝呢。”她与陆璞对视了几秒，垂下眼帘说：“樱桃果香为淡雅茶味添了几分甜蜜，很合我的口味。”

　　“那就好。”陆璞捻起杯盏，抿了一口茶。

　　“别光顾着喝茶，用些饭菜吧。”沈凌汐瘪瘪的肚子已不容她再作推辞，她应了声“好”，举起筷子却茫然不知向哪里投箸。目光停留在一蒸笼之上，当中的包子热气腾腾，她心中一动，不如先来个包子吧！夹起包子送至口边，张口一咬，味道鲜美非凡，正端详着黄色的肉馅，却发现有汤汁却滴到了桌子上。凌汐眼睁睁地看着汤汁越积越多，沿桌边缓缓流淌到了地面，还有几滴洇湿了她的藕荷色纱裙。

　　陆璞“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口中的饭菜也险些喷了出来。艰难地吞咽着饭菜，他尽力平复道：“沈姑娘……咳咳……”又憋了好几次笑，才接着说：“这蟹黄汤包汤汁很多，你要用碗接住呀。”

　　闻言，沈凌汐立刻把被咬了一口，还在不停流泪的包子丢进了碗里。

　　“抱歉，”她涨红了脸，低头看着衣裙上汤汁的痕迹，小声嘟囔着：“我又没有吃过汤汁如此多的包子……”却听见陆璞又呵呵笑了几声，直到陆夫人制止了他。

　　“璞儿，专心吃自己的饭。”陆夫人继而语气一转，柔声问道，“沈姑娘是第一次吃蟹黄汤包么？味道可好？”

　　“嗯，我是第一次吃，味道很好。”她顿了一顿，“不过汤汁太多了，我以前吃的包子都没有那么多汤汁……”

　　陆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很快收起，“沈姑娘是北方人？”

　　“呃……算是吧。”桃源镇与世隔绝，又哪里需要分辨南北？不过书上说江南“四季如春”，而桃源镇则四时分明，应该便是北方了吧。

　　“那你没吃过这蟹黄汤包也不足为奇了，这是靖江的小吃名馔。”陆夫人道。

　　“哇！”沈凌汐激动拊掌，“原来这便是相传自三国沿袭至今，为追怀枭姬孙尚香而制的蟹黄汤包，果真与众不同。”说完，又夹起包子咬了一口，模样很是享受。

　　“确是如此。”陆夫人含笑看她，又瞟了一眼正埋头细嚼慢咽的陆璞。“都说北方人性格豪爽粗朴，我却觉得沈姑娘如江南女子一般温婉细腻。”

　　沈凌汐正难为情，忽听小玉说道：“不光夫人这样认为，小玉也觉得沈姑娘像南方女子。”

　　她这才发觉小玉垂手立于一侧，疑惑道：“玉姐姐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用餐呢？”

　　“姑娘说笑了。”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羽睫低垂：“小玉是下人，怎能和主子们一起吃饭。”

　　这外面的世界等级尊卑之分果真如此鲜明！那么也许还是桃源镇里众生平等，自由自在些。这般想着，又咬了一口包子。

　　“不知沈姑娘的家乡是何处？”陆夫人又问。

　　“桃源镇。”她脱口而出。

　　她以为自己不愿再提起那个伤心之地，她以为自己此生都不想再回去，可是外面的世界让她越来越觉得难以理解，难以接受。

　　陆夫人和小玉皱起了眉头，陆璞却面不改色，淡淡地说了句“名字很好听”，继续悠然饮食。

　　“这地方我竟没有听说过，可否再说得具体一些。”

　　陆夫人的问题可真是多呀！天下那么大，怎么能哪里都知道呢？沈凌汐为难地说：“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我家乡太远太偏僻，所以夫人才没有听说过吧。”

　　“或许吧。”陆夫人微微颔首，放下了银雕象牙箸，若有所思。“恕我冒昧，那么陆姑娘为何会来到此地，坠入海中？”

　　沈凌汐正嚼着美味的包子，听到陆夫人发问，下意识地用力一咬，震得自己的牙齿打颤，好似砸到了万年寒冰。

　　该怎么回答呢？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那又会被嘲笑了吧。要是编个故事造个理由，她又不擅长。思考太久的话，又未免太假……嗯，说实话但不说清楚，这是个好办法。

　　“我……”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没有娘亲，只有父亲和姑姑。一直以来，他们都很喜欢我，宠爱我。可后来，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他们都讨厌我，不要我了。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梦，就掉到了大海里。我……”说完这样一大段话，句句发自肺腑，她自己也有些伤感，垂下头看着裙子上风干的几点汤痕，不去对上他们的目光。

　　看到她这般难过的样子，陆夫人后悔问起她的伤心事，柔和而带着怜悯的目光洒向她。

　　“那你……”

　　陆璞有话要问，却又被她母亲打断：“可怜的孩子……是我错了，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沈凌汐抬起头，对上她点点泪光的眼眸，微笑道：“不碍事的。既然是他们抛弃了我，无论我多么伤心，也无济于事。可是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们，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们如此狠心。”一滴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赶紧以袖拭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只要一时忍不住一滴眼泪，就阻挡不住泪水的决堤。

　　“可是我好像、好像已经忘记回家的路了……”果然，当她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哽咽，泪堤被决破，滚滚而来。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陆夫人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

　　小玉来到她身边，俯身用丝帕细心地为她擦拭泪水，小声在她耳边说：“好妹妹，可不许哭了。难得我为你画了这么美的妆，当心哭成个花脸猫！”凌汐隔着泪眼模糊瞧她好看的脸逐渐变得清晰，不禁扑哧一笑，小玉也是一笑，将丝帕塞进她手里。

　　沈凌汐拿起丝帕又抹了抹脸，留意到对面的陆璞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神色怪异，决堤的泪突然被堵住了。放下丝帕，她看向陆夫人和小玉，“谢谢夫人，玉姐姐。我总是这样爱哭，让你们见笑了。”

　　陆夫人拍拍她的手，声音和煦得如同三月的春阳，“凌汐，我真的很心疼你。你放心，就算你忘记了家乡在哪儿，就算我们都没听说过你的家乡，这天下之大，消息灵通人士比比皆是，定能打听到的。你且安心住下，不要太过忧虑。”

　　对上陆夫人真切诚挚的目光，感觉到她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的慰藉。“此心安处是吾乡”，面前这个人让她在陌生的外面世界，第一次有了心安的感觉。

　　陆夫人突然拿开了手，轻拍了下脑门，埋怨道：“瞧我这记性，倒把不复仙岛给忘了。”

　　“不复仙岛？”沈凌汐疑惑地看着她。

　　“不瞒你说，我们的船在茫茫海上已航行了月余，为的就是要去这仙岛。不复仙岛是这世上最后一片净土，上面住着九州八方的得道高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定知道你家乡的所在。”

　　“真的吗？！”沈凌汐听得神往不已，面上满是欢喜。陆璞斜眼瞟了二人，继续埋头享用美食，仿佛为吃而生，除了美食面前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去仙岛呢？”沈凌汐不免好奇。

　　“还不是为了这只猴儿！”陆夫人狠瞪了细嚼慢咽的陆璞一眼，而他却不痛不痒，安之若素。沈凌汐觉得他二人的神态很是好笑，又听陆夫人继续说道：

　　“他天生体弱多病，长大了也不用功读书，文的武的哪样儿都不行。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亲生的，一点儿也没有我和他爹的样子！”陆夫人不禁掩唇而笑。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又无法有所作为，只好不远千里送他到仙岛修道，不盼他真能得道，只愿一生无尤。”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只他一人，却是无穷无尽的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