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59、至情至性

　　穿过阴森密林，他们面前是一座古旧破落的宅院，其内透出鬼火的幽光，应是先到的那些人点亮的。

　　三人推门而入，庭有参天古柏，分列杂草覆没的荒径两侧，哀诉遥远的无声绝响。踏在草上，低沉的声响寥无生机，寒露摇落，浸透孤寂的苦涩。

　　古楼为二层形制，他们沿着侧面青苔遍布的石阶上了楼，找到鬼火的来源。那些人也不过才到片刻，包袱尚未卸下，聚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叫苦不迭。

　　三人进了屋，立刻明白了他们哀怨的缘故。屋子比他们的雅舍要小了一半，密不透风，充斥着尘土与霉烂混杂的气味。床榻分为上下两层，由木架子与木板拼凑而成，用来支帐的居然是枯木枝桠。

　　沈凌汐虽然见识得不多，但她以为人世间最贫苦的人家，也不会住这种地方吧！

　　中年男子极不耐烦地对范易仁说：“你是管事的，让他们打扫一下屋子，明早我再来指派任务。”

　　范易仁点头应承，之前提议先走的女弟子却不乐意了，埋怨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都住在这间小破屋里吗？”

　　“另一边有一间，楼下还有一间。”男子话音刚落，倚门立着的田小园立刻冲了出去，仿佛她刚才的虚弱全都是装出来的。

　　田小园身后还跟着许多女弟子，包括沈凌汐。她们奔到二楼的另一间屋子，发现除了稍大一点，并无多少区别。田小园立即宣布要住在这里，还为沈凌汐和苏乔、闵玥也定下来了，比她晚一步的四个女弟子瞬间露出鄙夷之色，但也不愿罢手，决定与之同住。

　　二十四人中有十七位女弟子，七位男弟子，最终分配住处的结果是田小园那间屋子住八位女弟子，方才那间住九人，男弟子都住在楼下杂物间里，境况更加凄惨。

　　·

　　屋子虽然破落，也算是个栖身之所，众人都忍住疲惫，洒扫收拾。其间又得知一个惊天噩耗——此处没有被褥，只有被虫蛀过的陈年竹席，意味着他们将直接睡在铺着破席的坚硬木板上。

　　有人想用法术变出几床柔软棉被来，却发现仙术已被封印，这都是他们令猥主失望的下场。

　　一个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乡野丫头，一个是不愿被人看轻的坚韧少女，田小园与沈凌汐安之若素地整理床铺，却听到扰乱军心的靡靡之音：

　　“让我们出岛历练，竟然是自讨苦吃，太可笑了！”

　　“先熬过这一宿，明日摸清了地形，咱们逃走吧。”

　　这番言论自然也是出自那两个口无遮拦的女弟子，与她们同住一屋，实为不明智之举。闵玥扶着苏乔进屋，一看到她二人就要离开，但小园与凌汐在这里，互相有个照应，便还是住下了。

　　那两个女弟子一定要住在上层，因为她们算准了高处凉爽，沈凌汐四人反倒觉得下层更好，不与她们争。

　　闵玥让苏乔平躺在竹席上，苏乔原本头脑混沌，但她娇嫩的身躯一硌到木板，瞬间清醒过来。她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头撞到上层木板，大叫着：“我就算是幕天席地，也不会躺在这种地方！”

　　闵玥连忙拦住她，苦口婆心道：“既然来此历练，多少要吃些苦头，忍忍就好。”

　　“我不要！”

　　“让我出去！”

　　苏乔死不听劝，拼命喊叫着，田小园瞧着她花容失色的狼狈样，嗤笑道：“哎呦，苏大小姐，您肯定没露宿荒野过吧。今夜就可以试试看，那里不仅有蚊蛇鼠虫，还有邪魔妖怪，滋味绝对比这竹席好受多了！”

　　苏乔横了她一眼，斥道：“我有仙术傍身，怕什么！”

　　“既然你会法术，怎么不把这里变成你家啊？也让俺开开眼！”田小园故作懵懂，使出了一招颇为受用的“激将法”。

　　苏乔当下念诀施法，连念三次都毫无反应，顿时颓丧不已。她狠狠瞪着放肆嘲笑她的田小园，田小园倒笑得更欢了。

　　“哈哈哈，你倒是变啊！嘻嘻嘻……哈哈哈……”

　　苏乔气急败坏地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板，躺倒在上，用丝帕蒙住脸，就当不是她睡在此处。

　　沈凌汐与闵玥相视一笑，又忙碌了一会儿，才安心躺到榻上。从左至右，分别为田小园、沈凌汐、闵玥、苏乔，四个许久未共寝一室的女孩，从今夜起要分享同一张木板床，真可谓同甘共苦。

　　颇有先见之明的闵玥带来了她的波斯毛毯，足以盖住四人全身。纵然如此，坚硬的木板依然让她们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

　　田小园戳了戳沈凌汐的后背，让凌汐艰难地转过身来，听听她藏了很久的一些话。沈凌汐觉得她要说的多半与余漾脱不了干系，因为在她们互不理会的那段日子里，她经常与余漾交谈，脸上带着二分羞怯，一分欣喜。

　　沈凌汐猜得一点也没错，田小园要说的就是跟余漾搭话的九回里，说话超过三句的那一回。

　　那时余漾拿了几幅别的门派弟子为他画的画像，程历那家伙居然妒火中烧，出言抹黑他，说画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披着人皮的老妖精。

　　小园当时就坐不住了，叫程历别胡说八道。程历就把画扔了过来，让“园姐”和“蔼儿”品评品评。

　　孟蔼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就自作清高地读她的破书去了。而小园却对几幅画爱不释手，画上的浣衣美少年，正是她初次见他的模样，她一眼就心动，心动了就再也无法忘怀。

　　如果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他了，就让她看着这样一张画，看到死也值得。

　　田小园的舌头被画卷起来了，好容易挤出了几个字，“好……画很好。”她告诉自己听她说话的人只有程历，才恢复了连珠快语：“程历，估摸着你的眼睛快瞎了。你再好好瞧瞧，这画上的就是比你好看千倍万倍的余漾！”

　　“园姐，你太讨厌了！”程历气急败坏地逃之夭夭，避免再被挖苦。余漾拍拍他的屁股，叫他别再回来了。

　　小园这才把画奉还给他，然后鼓起勇气道出了赞美的心声：“余漾，俺……我一直觉得你貌比潘安，沉鱼落雁……你不用听程历瞎说，他是因为自己太难看，才见不得你好。”

　　沈凌汐立刻指出措辞不当之处，小园解释说那些词都是她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意思对了就行。

　　不过她顿时豁然开朗，原来余漾苦笑的原因是她用错了词，而不是别的。这倒不算啥，大不了她以后好好读书，尤其要跟凌汐多学些文绉绉的词，还有听她讲讲看过的戏。

　　省得每次听余漾和程历说什么“牡丹美”、“金娉婷”的，她还以为那是女弟子的名字，打听半天也一无所获，差点闹了笑话。

　　当时小园以为余漾觉得她只是在安慰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于是加倍恳切地告诉他：“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眼里，你就是整个不复岛最好看的男子。”

　　余漾的脸色还是不像听了夸奖该有的样子，她咬咬牙，又说道：“就算是全天下，也没人比你更好！”

　　沈凌汐听小园讲述对余漾道出的肺腑之言，不禁为之精神振奋，觉得她的真情喷薄而出，颇有“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的至情至性。真佩服敢对心上人道出心意的直率女子，以后就算遇见喜欢的人，再给她一百个田小园的妙口，她恐怕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么余漾呢？他会品出那分真切的爱意，为之动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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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漾脸红了，他摇摇头，谦虚道：“不，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田小园让他不必不好意思，欣然接受赞美也是一种礼节，这还是凌汐告诉她的道理。或许是托了凌汐的福，余漾对她说了一段很长的话。她背文章怎么也背不住，记他的话却再清楚不过：

　　“我给你讲一件事，你就会知道我一点也不好。我小时候跟我爹赶路，途经一个山谷的时候，我们住在一位老妪家里。她孤身一人，家徒四壁，我爹便让我帮忙干活。我揭开米缸盖子，发现里面藏着一只肥肥胖胖的大老鼠，眼睛滴溜溜的，炯炯有神。”

　　田小园想起她家里经常有小老鼠作客，她可怜他们，还从牙缝里省下几粒米，给他们吃，为此可没少被阿娘骂。她连忙打断他的话，把这些趣事讲给他听，他敷衍了一笑，说道：“这就能看出我与你的不同之处。你以为我会把老鼠从米缸里救出来，好生将养吗？”

　　小园连忙点头，他却扬声道：“怎么可能！”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接着讲道：“那老鼠对我吱吱叫着，似在向我求救。但我凭什么救他，他可是偷吃粮食，传染疫病的东西！我救了他，说不定日后就会因他而死。我要惩罚他，就把他关在里面，每日看他消瘦一点，直至活活饿死。这样的我，还不可怕吗？”

　　沈凌汐虽然只是听田小园的转述，还是被吓得毛骨悚然。田小园真真切切地面对他时，当然为之色变，但她还在为他解释：“你说的有道理。大概你那时候还小，比较爱玩，才会……”

　　“我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狠心，多么坏啊！”余漾不接受小园强塞给他的理由，其实只是塞给她自己的借口。

　　田小园拼命地摇头，想要否认他说的一切。可是铃音响起，他们不能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