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5、赐你成痴

　　这七夕之夜，没有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月华如水，银河暗渡。

　　许是太久没有出去，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吧。

　　这一条通往天溪的小径竟没有蛙声，没有虫鸣，没有萤火，只有幽深的黑暗。

　　父亲的白袍是她眼前唯一的光亮，但他头也不回，步伐飞快，幸而要跟上他的脚步并不吃力。

　　忽而，他停下了脚步，凌汐走上前去，眼前还是无尽的黑暗，浓雾包裹着面庞。

　　察觉到一些异样，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

　　流动的水的触觉，不冷不热的温度，近乎让人失去感知力。

　　这里就是天溪吗？

　　可是一盏河灯，一个人都没有，与她想像中的星落如雨，溪水流光完全不同。

　　失望与恐惧双双袭上心头，回过头去，却连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陪伴她的，只有将她包裹环绕的，无边无尽的黑暗。

　　她想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屈不挠地尝试了无数次，结果都是一样，反而耗尽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父亲，你不要凌汐了吗？”心中绝望而无力地喊道。

　　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埋下去，想哭泣又没有一滴眼泪。

　　明明很害怕，明明很容易哭，现在却不知怎么了。

　　“没错！他早就不想要你了。”黑暗中女子的声音魅惑缭绕，带着嘲讽与戏谑。

　　凌汐惊讶抬头，这声音让她既心酸又欣喜。然而眼前仍旧是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张开嘴想要大喊，依然徒劳无功。

　　“你是谁？我父亲在哪里？”疑问只能在心里一一吐出。

　　“呵呵，”这笑声似针扎入柔软的心肉，凌汐却不觉得痛，反而异常熟悉，甚至是依恋。“你只不过是他捡来的孩子，他照顾你那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冷媚而决绝的话语回荡在死寂的黑暗里，一下一下，一根一根终于扎痛了她的心。原来自己不像他那般恍若画中仙，性情还那么古怪，原因竟是如此。原来他真的要抛弃自己，离开自己了。可是这让她如何去相信，如何去接受！

　　“不许你胡说！”泪流满面的她，爆发出有生以来最狂烈的怒吼，黑暗中的山峦也为之震颤。“你这个大骗子！”

　　“我有没有骗你，你看了便知道。”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霎时间撕开漆黑，周围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眸。原来她正坐在云巅之上，雾气氤氲，亦真亦幻。面前的云雾被熟悉的手拨开，他看着她，面容冷峻。她又惊又喜，挣扎着要站起，看到他身旁岳橙的一瞬间，重重地跌坐回去。

　　这一回，怕是再难站起来了。

　　她看着他对岳橙宠溺的目光，像曾经对她凝睇一样：她看着岳橙对他笑着时浅浅的梨涡，像曾经对她绽放一样；他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一如往昔，又恍若隔世。

　　“这是为什么？”她嘶哑的嗓音随浓雾灌进胸口，“父亲，求你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不大的眼睛微微红肿，满含着乞求的目光。一只小猫楚楚可怜地看着原本属于她的小鱼，他一定会心疼，会宠溺的。

　　他淡淡一瞥，牵着岳橙的手松开了，似乎要走上前去。

　　果然她以为的理所当然，全部都变成了痴心妄想。沈洛尘只是微微侧身，白雾中分出道来，款步而来的赤色身影如红日喷薄而出，如火舌燎尽莽苍冰原。云髻飞天，斜插着触目惊心的桃木簪；羽玉眉飞，眉间描着一朵暗紫五瓣小花。凤眼凛着摄人的光，绛唇勾出迷人的角度，一袭艳红长裙及地，美艳绝伦。

　　感到有些眩目，她的身影幻化为凌汐眼中的一抹火红。那样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一双璧人，变成了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

　　真好……真好！

　　的确透过浓雾的模糊不清更美好，黑暗到连自己也看不见最美好！

　　不容她奢望，不容她选择，三人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幸福的笑容将她彻底摧毁，揉碎了曾经最清澈明朗的梦。

　　沈洛尘的目光片刻不离身旁的女子，暖意融融，笑意浅浅。女子与他相视一笑，凤眼流转，削葱尖般的玉指慵懒地轻抚桃木簪。

　　“不属于你的东西，终究还是要还回来的。”她幽幽开口道，“你该懂，我的小凌汐。”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凌汐拼命地摇头，泪水飞溅。

　　她从来都不懂，也不想懂。从她懂事以来，就有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姑姑，最好的朋友在陪着她。哪怕所有人都讨厌她，疏远她，他们也会一如既往地信任她，不离不弃。可是上天突然告诉她，她一直以来所过的生活都不属于她，爱她信任她的人都不属于她，多可笑啊！眼前三人对她嫌恶的目光无声地控诉着她的罪行，拆散了一对爱人、一个家庭，占据了原本不属于她的位置，多可耻啊！

　　她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了！

　　拼命地想逃离那样的目光，却发现自己的全身如同被冰冻了一般僵硬，连眼皮也无法顺利阖上。无边的羞愧，无边的恐惧，浓雾般紧紧包围，令她窒息。

　　“对不起，你们原谅我吧！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们，都还给你们……”心底的呼喊声声泣血。

　　“离开这里吧……去一个真正属于你的世界。”

　　摄人心魄的声音指引着她，可她怎么忍心回答。她好怕一回答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好怕好怕。

　　她紧咬嘴唇，苍白的嘴唇渗出血来，凄美苍凉。

　　凤眼闪烁了一秒，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点迟疑，梦姑拔出桃木簪奋力刺向自己的指尖，红玉般的鲜血蒸腾着寒雾，缭绕着她的皓指。那桃木簪突然投射出一道奇异的五色光芒，沈凌汐身后白茫茫的天地间多了一条罅隙，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她不断向后，挤进这罅隙之中。

　　沈凌汐想要挣扎，想要抗拒，可是僵硬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任凭别人的摆布。在完全被吸入这罅隙的最后一刻，映入她眼中的是他们三人冷漠的面容。

　　他们心里一定很快活吧？她将从这世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打扰他们幸福美满的三人生活。

　　而她自己呢？不知将去往何方，不知将要过怎样的生活……“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沈凌汐。”

　　是梦姑姑心软了，要唤她回去了吗？

　　但她忘记了，梦姑姑从不会如此冷漠地喊她全名。

　　“你记住，我叫梦痴。赐你梦境，盼你成痴。”

　　·

　　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苍白的面孔随着自己冷艳的话语消失于罅隙之中，梦痴长长地舒了口气，华美的面孔上一抹冷笑逐渐蔓延，霜冷凝结。

　　伸手懒懒一挥，罅隙闭合遁形，身旁二人也消失不见。她自己也如红日西隐，落得个白茫茫天地，真干净。

　　剪秋堂中遍布暗紫五瓣小花，梦痴坐在秋千上，斜倚着秋千索，凤眼漫不经心地赏着她最爱的桔梗花，以缓解胸口的剧痛。紧握着秋千索欲站起身来，却喷出一大口血来，染红了朵朵桔梗。

　　无悔的爱总要付出血的代价，不是吗？

　　纤纤玉手被粗砺的绳索勒得生疼，却是她站立的依靠，无论多么疼痛也不能放手。

　　对于他，她也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她抬起眼帘，看着他怒意密布的俊朗的面容，努力地扯着嘴角，轻唤道：“洛尘。”

　　“凌汐呢？”一向平静的声音此刻涛浪滚滚，“她在哪里？”

　　“呵呵，”笑声里半是得意半是心酸，“我耗费自己的灵力送她出去了，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

　　松开冰冷的秋千索，任自己投向那个期待已久的温暖的怀抱，疼痛翻滚的胸腔顿时通透明朗起来。在听到他急促呼吸的一瞬间，冰冷的手狠狠推开了她孱弱的身体，重重跌坐回秋千之上，剧烈颤抖着。带动着气流拂过染血桔梗，凄美的紫红色。

　　原来怀抱也会拒绝。

　　“梦痴！”他怒叱她许久未被人叫过的名字，“你闹够了没有？”

　　未曾见过他怒目金刚般的模样，她眯起凤眼端详了几秒，幽幽开口道：“那个捡来的孩子，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不等他回答，她接着说道：“你可以把岳橙当成你的女儿，我们一起生活……”

　　“我沈洛尘此生只有一个女儿！”玉玦断裂般的彻底，他转身离去，消失在她苦涩的眼眸里。

　　只有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她。

　　“凌汐啊凌汐，我用了千年苦苦追求却不可得的他，你却从来到这世上第一天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了。”

　　真不知该羡慕你，还是该可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