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48、瞬息万变

　　沈凌汐对掌门所言莫敢不从，频频点头，瘦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压弯了腰。掌门发话之后，周围弟子们看她的眼光似乎大有不同，其中又包含着说不尽的复杂情绪。

　　或许，沈凌汐明白他们的感受。人生来便一般无二，却在对比中产生差距，任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服气。倘若今日被大肆夸赞的不是她，而是其余任何人，她也必定不会心服，认准了自己并不比谁差。

　　她深知乐极生悲，所以无甚欢喜；她明白好景不常，故而患得患失。

　　于是沈凌汐对术数更加上心，频繁与程历讨论问题。油嘴滑舌的他，为枯燥的修道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她也很感激，程历带头为她鼓掌喝彩。尽管她知道，无论掌门夸赞的是谁，他都会卖力叫好。

　　无妨，只要有人对她好就好，又何必在意他同时对多少人示好呢？沈凌汐多么稀缺朋友，只有她自己知道。

　　·

　　后来的某一日，朋友都有事未至，沈凌汐独自在同一饱进餐。看着来来往往，成群结队的同道，她压低了头，避开目光的敲打。孤身一人，多少有些奇怪，会让人产生她不合群的怀疑。

　　一个人待在专属自己的小世界里，做一些喜欢的事情，从来都是惬意欢喜的；一个人在外面的世界里飘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欢声笑语的喧闹下，忽然懂得了沁入骨血的——

　　孤独。

　　“知己，就你自己呀？”

　　听闻熟悉的声音，眼底蓦地现出身影，沈凌汐抬起头，对上程历的小眼睛，点了点头。

　　“那我坐这里了。”程历早已放下了餐盘，并不是在请求她的许可，她便也不置可否。

　　沈凌汐想快速吃完，赶回学室，现时也没有放缓的意思。程历却慢条斯理，开口道：“知己，你可真厉害！我前一月也被掌门教授政论，从来没听过他那么夸人！”

　　沈凌汐笑得腼腆，缓缓抬头：“我还要多谢你，首先为我鼓掌。”

　　“知己客气了。”程历奋力瞪大双眼，“其实我发现，之后也并没有多少人响应，尤其是那个挑事的……”

　　“我知道，”沈凌汐明白当时气氛可能会尴尬至极，“所以才更感激。”

　　“咱们是知己嘛。”程历咧开嘴，“他们都太……唉，不愿意承认你有多好。”

　　“可你放心，金子的光芒岂能被沙土掩盖！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心悦诚服！”程历言辞铿锵有力，脸上写着“坚定”两个大字。

　　沈凌汐不禁发笑，虽然她并不期待所有人都对她心悦诚服，那并无意义，但谁不爱听赞美呢？只要不是捧杀式的赞美。

　　·

　　悟道修练的日子好似寂寂沉沉的古井，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的驾临，顿生层波——

　　陆大少爷来向她请教问题了！真是不复岛玄昙派的一大奇观，足以载入史册。

　　如他那般小性的男人，沈凌汐以为自那日后，他断不会主动与她交谈，永生永世都不会。呵，她一朝春风得意，倒让他放下身段来攀附了，好笑！

　　沈凌汐忽视了陆璞自始至终都不是好学之人，又怎会为了问问题而问问题。他过来找她，只是因为萧明镜此次比试失意，专心向学，不再理他。他气不过，便大张旗鼓地作一出戏，激起她的醋意。拉下脸跟蠢丫头说话，足以表明他为此作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难道她就非得教他不可么？他问的还是术数题，摆明了是要刁难她。沈凌汐决定挺直脊梁，展示出自己的骨气，决不向恶少低头。

　　“我才不……”心里想好的言辞，要说出口却难于上青天，更何况面前那人正以真诚的目光注视着她，使她读出了他对知识的无限渴求。

　　“你所问的是这一题么？”

　　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从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地回应他开始，在泥淖之中愈陷愈深。

　　好在那题只是典册上作为示例的题目，于凌汐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要给大少爷讲得清楚明白，着实不易。令她欣慰的是，她的娓娓讲述他都细心聆听，真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海上行船之时，他可从不愿任何一个与功课相关的字词入他的耳，只对奇闻轶事趋之如骛。

　　至上课铃音响起，沈凌汐给陆璞讲过大致思路，便让他回去自己完成，他倒是恭敬从命。

　　·

　　外出归来的田小园目睹陆璞离去的背影，险些惊掉了下巴，紧紧追问凌汐，这短短一阵工夫发生了啥大事。本来就只是单纯的请教问题，田小园却打死都不肯信，还说出了一番见解。据她长期观察余漾时，顺带扫到陆璞的情况，他一直都向萧明镜请教，突然转投凌汐的怀抱，其中必有蹊跷。

　　沈凌汐才不想那么多，他来问她，自有他的道理，他们俩的事与她并无干系。

　　再下课时，陆璞又来了。田小园很知趣地让出了座位，他便坐在她的身边，一如往昔的模样，只是相去已经年。

　　那道很容易的题目，他在听过她的讲解之后依然漏洞百出，她哭笑不得，仍耐心为其解惑。他托腮静听，一一加以订正，神思笃定的模样，她只在他手持伪本《四书章句集注》时有幸得见。

　　此后的许多日子里，陆璞将向沈凌汐问题作为必修功课，从未间断。他问的题都是最容易的，犯的错误也都是最好笑的。她忍住不笑，忍得艰难至极，唯恐打击了他萌芽之中的积极修习之心。

　　陆璞倒懂得知恩图报，时常携蜜糖来孝敬沈凌汐，算是她不吝赐教的报酬。这种千形百状的蜜糖是他的发明创造，乃是以仙花仙草淬炼后与蜂蜜熬制而成，有令人心情愉悦之奇效。

　　陆璞并没有吹嘘，沈凌汐吃了这糖，连睡梦里都沁着他馈赠的蜜意。

　　寻常人要养成一种习惯或许需要数月，而沈凌汐只用了十天，便将陆璞请教问题当成每一日里最美妙的期盼。之后的一天，陆璞没有来，没有一丝征兆，也不明缘由。沈凌汐无所适从，丢了魂儿似的难过。

　　两日、三日、四日……他没有来，怕是以后也不会来了。

　　沈凌汐明白了，他是要告诉她，别那么轻易地习以为常。除了她自己，世间的一切都在变，尤其是瞬息万变的人。

　　·

　　对于陆璞而言，沈凌汐已经“人尽其用”，成功地为他成就一段新的姻缘。

　　书和生活告诉他，善妒是女人的天性，诚不欺也。看似心如明镜的萧明镜，暗地里也在嫉妒着比她优秀的人，尤其是女人。而他转而投奔蠢丫头，她自然不会好受，积累到一定地步，就会明白她对他真正的心意。

　　女人啊，总是喜欢往心上蒙上一层纱，别人看不透，自己也不愿明了。很多人费尽力气想要揭开，却往往适得其反，堕入混沌迷障。而他呀，略施小计即可让她们心痒难耐，主动把纱揭开，从此心心相印。

　　只是上天总要给有识之士降下灾难，陆璞辛勤耕耘数日才收获的硕果，一夕之间，便被猥主、掌门和蠢丫头这三大恶人联手摧残。

　　猥主不知又中了哪门子邪，想出个“互助修道”之举，要求各派掌门将门下弟子编为六至八人的什伍，选出一名伍长督管，效仿秦朝商鞅变法实施的什伍连坐之制。八人相对而坐，便于交流，互助修道。

　　玄昙掌门在编排什伍之时，自然将沈凌汐作为四位伍长之一，并且看陆璞经常向她请教，大发慈悲地将他编入她的什伍，就坐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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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凌汐在得知被选为伍长的时候就极不快活，她觉得那是个出力又不讨好的苦差事。不复岛真不像个正经的修仙之地，修仙本就是个人的事情，谈何互相帮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看到掌门安排的座位图，沈凌汐更是五雷轰顶。她所带领的什伍共八人，其内鱼龙混杂：她身边是纨绔少爷陆璞和长舌少女郑景，另有三个她毫无印象的同门，对面居然还有柳娉婷和邓木然——此二人难道不都应该担任伍长吗？

　　田小园却离凌汐而去，归入孟蔼的什伍里。虽说舍不得她，却也能看出她内心的窃喜，毕竟余漾就在程历带领的隔壁什伍里。

　　对于柳娉婷和邓木然为何在她的什伍，掌门给出的解释是他二人的个性不适合治人，多跟她学习，会变得更好。沈凌汐认为此说法毫无说服力，自己连话都不见得说几句，又如何管得住牛鬼蛇神混杂的什伍呢？到时候拂逆了大少爷的心意，他勃然大怒、口出狂言，她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百般忧虑之下，沈凌汐既没有向掌门辞去伍长之职，也没有提出更换什伍成员的要求。

　　那个人要长长久久地待在她身边了，即便他曾打算不再来，可又在变化之中归来。这是个颇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