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44、堕落戏魂

　　作为戏班子的总管，余漾秉公执法，决不允许好事者滋生事端，立刻驳斥陆璞道：“多么巧妙的安排，怎么能说改就改呢？你不会跳舞，我可以教你，或者请别人教你。你那么厉害，学起来很容易的……”

　　余漾要是不吭声还好，他一说话，陆璞的反抗意识更为强烈，大吼：“我才不学！你爱舞就独舞，不要拖我下水！”

　　“哎呀，我知己的戏文写得多好啊！为了她，我宁愿扮丑卖傻，你那舞蹈不就小菜一碟嘛。”程历的劝架更是火上浇油，陆璞不留情面地喊着“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啊”，嫌恶地甩开搂住他玉肩的脏手。

　　沈凌汐不敢注视陆璞因愤怒变形的面孔，默默听着他们的争吵，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早知如此，她万万不会涉入这场戏中，不会于有意无意间试图接近他。

　　八面玲珑的宋咏卿出言安抚道：“好了，都别吵了。我与明镜来帮你们编排舞蹈，保准美观又大方，让你们满意。”她对沈凌汐这样一个四体不勤、弱不禁风的闷葫芦没什么好感，但她不介意以帮她解围的方式，博取更多人的好感，增添自我的光鲜。

　　柳娉婷颇不耐烦，那女孩的戏文分明几近完美无暇，这浮浪公子哥准是故意找茬。她佯装叹惋道：“陆璞呀，我看戏文的时候，还想着你起舞的模样呢。谁料你竟不情愿……”

　　陆璞不再申诉，想想与她二人编排舞蹈会倒也不赖，他亦不愿拂逆美人之意，便欣然应允。他的面皮换得太快，沈凌汐非但未能舒心，反而希望他一直冷面与她对峙，哪怕她最终不得不为他修改结局。

　　他才是戏中世界的不二之主，她就算忤逆所有人的心意，只为顺应他一人，也在所不惜。

　　田小园犹豫再三，也没能说出在嘴边转了又转的，帮余漾和凌汐争辩的话来。等到宋咏卿半路拦截，她悔得肠子都要紫了，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话到用时方恨少，还不如以前别那么能言善辩，都攒下来，留到现在救急呢。

　　不过宋咏卿与萧明镜要为余漾编排舞蹈，田小园又不可能找她们打探消息，实在难熬。宋咏卿越是左帮右帮、做这做那，田小园就越觉得她假惺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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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波平息，众人期待已久的排练总算在余漾的总领下，左支右绌，勉强展开，成效并不可观。“女主角”余漾身兼无数重头戏，自顾尚且不暇，更莫论协调各方了。何况好事之徒陆璞渐渐又不安分起来，挑三拣四，这个不说、那个不做，唱词动作说改就改，变幻莫测，随心所欲。众人不敢再招惹他，滋生是非，徒增烦恼，索性随他去了。

　　任何一位作者，看到自己精心创作的作品被无端指责、妄加篡改，甚至恣意亵渎，都难以无动于衷，古往今来皆应如此。沈凌汐眼中的“焦仲卿”对着他的“母亲”调笑嬉闹，对美人“秦罗敷”垂涎三尺，而对结发妻子“刘兰芝”冷嘲热讽，甚至拳脚相加，要她滚得越远越好。

　　其实，她创作的戏文尽管有滑稽新创之处，始终不离坚贞爱情的悲剧主题，也万万不敢舍弃。陆璞真该庆幸原作者名姓不详，否则那位前辈泉下有知，哪怕轮回几世，也要找他算账。又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被两只孔雀叼走，从半空抛下，摔他个粉身碎骨。

　　沈凌汐这位所谓的灵魂人物，根本挽救不了整部戏的灵魂，也不忍心看它堕落下去，直至面目全非。刚开始的时候，偶尔还有人过问她的意见，尤其是程历，迫切地想要得到知己的认同，他的表演也的确最符合她的戏文原貌。程历的戏份毕竟不多，到后来陆璞无法无天地霸占了戏台，重点排演他的戏份，与美人们一一对戏。

　　戏中的世界如火如荼，欢声笑语的喧闹，葳蕤烂漫的烟火。她一介局外人，冷眼旁观，黯然离场也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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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小园沉醉在被余漾摸头的快活之中，满心期待着再次与他排演对手戏，对陆璞的霸道蛮横敢怒而不敢言。而她至交好友的失落与离去，她确乎没看见，像所有在爱人面前的人对待她们的友人一样。

　　重色轻友和见色忘友两种恶行，她尚且属于后者，本质并不坏。后来她在余漾的问询下，才猛然发现凌汐已不在身边，刚想去寻找，又在催促之下手舞足蹈地与余漾再度对戏。

　　“小姑呀，你长大啦！”余漾爱抚着她毛躁的头发，目含深情，声声呜咽：“我刚来你家的时候，你还扶着床满地瞎跑，呜哇乱叫。今日我要走了，你都快比我高了……呜呜……”

　　田小园倍感幸福的时候，不忘感念凌汐的恩情，编了这样好的动作。只是她已经两天没洗头发了，担心头皮出油，弄脏余漾的手。现在她就更不想洗头了，把他指尖的余温留下来，那多好呀！

　　其实还有女弟子们晚上飞奔抢水、比拼激烈，她实在跑不动的缘故，并且觉得没有频繁洗头的必要。她可不像宋咏卿她们，几乎每晚都耗费稀缺的温泉水资源，搓洗她们高贵的狗头。小水池边被她们包围得密不透风，池子里漂浮着各色毒水的沫子，不敢用来洗漱或浣衣，也压根挤不进去！

　　她们村的人洗头都用草木灰、淘米水，清清爽爽，三五天一次就行。那叫啥“花露油”的毒水，她只用了一次从马铃那儿得来的几滴，头皮就痒个不停，头发变得黏黏腻腻……唉，终于明白那群人为啥天天洗头了，是为了解毒啊。小园认识的人里只有凌汐没中毒，且由于用木槿叶洗发，天然清香，她总愿意凑上去闻一闻。

　　小园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习惯相似的人更容易互相接近，更合得来。不过凌汐要是考虑到她不爱洗头，把摸头的动作改成牵手相拥，勾肩搭背之类的就更好了。那么她就算当丫鬟伺候她，也心甘情愿，可惜她没把握住这个机会啊。

　　继续排演，余漾又摸了三回“小姑”的头顶，他感觉掌心油滑，以为是她擦了头油。在他看来，女孩爱美好净都是天性，每当瞟过关西大汉虱虫丛生的头顶，他都无比庆幸自己与生俱来的清洁之性。正因如此，他愿意亲近干干净净的陆璞，虽然他脾性古怪，恶习甚多，至少还有个人样儿。

　　但凡陆璞露出怪兽的凶恶面目，顺毛抚摸，而非逆鳞相向，定可万事顺遂。余漾对他唯命是从，终于在晚间修习结束前，将他的重要戏份排演了六遍，确保明日演出无虞。

　　众人散去之后，他难免良心有愧，放任怪兽将沈凌汐的精心创作的戏文恣意蹂|躏、无情摧残，吞噬殆尽……如此这般，实属无奈之举，只盼她能够予以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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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余漾来找沈凌汐赔礼道歉，她笑言无碍，一切皆可变更，只求演出圆满。见她不以为意，深明大义，余漾心生感慨：她和陆璞的个性，一个温顺得无与伦比，另一个偏激到了极致的境地。两个人中和一番，应当趋于和谐，何以显得水火不容呢？

　　忽然察觉田小园盯着他看，脸色泛红，许是紧张的缘故，便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别担心，咱们都会演得很好。”

　　田小园双颊的火苗燃得更盛，僵硬地上下摇晃脑袋，庆幸半夜三更偷溜出来，借用凌汐的木槿叶洗头的工夫没有白费。

　　捱过巳时，便可前去享用午餐，是弟子们咬牙坚持所见的一线曙光。而今日他们饥饿之际心心念念的，则是即将上演的一场大戏。元漪仙子比往日来得早了一些，清辉仙子尾随玄昙掌门从后门而入，笑称凑个热闹。新的地缘仙师，讲课爽快利落，颇受欢迎的韶光仙子也入了观众席。随后还有几位不知名的仙师，寒暄入座，令玄昙派略显寒酸的学室蓬荜生辉。

　　身旁的田小园已去梳妆打扮，等候上台，沈凌汐在惊异声中回首望见仙师列坐，顿时忧虑丛生。原以为只有元漪仙子和弟子们观看，所以陆璞怎样胡闹都无所谓，如今恐怕贻笑大方，陆璞要拖着他们一同陷入泥沼了……

　　铃音响起，元漪仙子郑重言道：“前两日，吾与尔等共历刘兰芝与焦仲卿动人情致，料想尔等定感慨万千。昨日吾请几位弟子以此为本，创制新戏，今日竟已成果可观，甚慰吾心。如此便有请诸位观赏，余漾、陆璞、柳娉婷、宋咏卿等出演的新编孔雀东南飞！”

　　掌声响起，元漪仙子广袖拂过，白壁两边各现出一只曼妙华美的孔雀，如怨如诉地哀鸣，听者心内为之一紧。它们拖着五色点注的尾羽，顺风扬麾，华羽参差，流连翩跹之处，辉映出“新编孔雀东南飞”的溢彩题字。在众人的卖力叫好声中，两只孔雀缠绵依偎，飞出窗外，简陋学室摇身一变，幻化为古朴气派的厅堂。

　　沈凌汐接住了一根鲜亮的孔雀翎，爱不释手，准备用作书签。一眨眼间，那根翎毛化为乌有，终究还是法术变来的东西。眼前的一切皆是子虚乌有，唯独此时此刻，使观众身临其境，信以为真，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