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31、心斋之境

　　陆璞决定先披上一张伪善的面皮，等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掩人耳目之时，再好好惩治余漾一番。而余漾天真地以为，掌门驯化了这匹脱缰的野马，使他不仅对自己毕恭毕敬，而且课上认真听讲，课终不再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捧着玉典读得津津有味。冥顽不灵的陆璞总算是脱胎换骨了，余漾心情莫名舒畅。

　　陆璞小憩时之所以待在学室里，是等着薛君颜来找他，可她却一直杳无音信。她既然不出现，也是无妨，只是为何这许多人都让他不愉快呢？与其跟他们相处，他倒不如，去喂养一只猫、一只狗。生灵万物在他眼里都比人可爱得多。

　　心绪烦乱的他在修练心术时获得了良药，也是他认真听讲后第一个宝贵的收获。本以为心术无非是推测人心之术，可是无忧真人却说：“欲知彼心，必先通己心。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陆璞不以为然，这仙师名为无忧，却面色青紫，平生从未展开之眉似锁住了如海深愁，如何令众人信服？何况古今万世，又有几人能做到心如明镜，透彻明晰呢？

　　无忧真人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摇头笑道：“你们肯定在想，我长得这般苦大仇深，还恬不知耻地叫‘无忧’吧。这便是你的心不明净，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将所见的一切视为真实。我生下来便是这副模样，眉头皱了一生，而我心无忧，唯有己知而已。同样，一个终日言笑之人，内心藏着怎样的苦楚，也唯有他自己知道。”

　　果然自己的境界不够啊，陆璞不敢多想，以免再被仙师拆穿。无忧真人便传授他们心术的入门修行——心斋：“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符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简而言之，便是摒弃目见耳闻，使心境虚静纯一。

　　无忧真人令弟子们闭上双眼，封住双耳，以心眼观世界，以心耳聆听自然之气。陆璞乖乖照做，果真心神安定。

　　“疏沦其心，摒弃智欲，澡雪精神，除却秽累，掊击其智，断绝思虑……”耳边仙师念叨的口诀声渐渐隐去，身边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连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茫然彷徨于尘垢之外。

　　无忧真人惊觉方才在心中屡次质疑他的弟子，居然是最接近“无所待”境界之人，遨游物外，同于天地之一气。思量一番，不禁哑然失笑，若是被人知道他的心思，也算不上圣人之心了。铃音响起，于是他念起口诀，将众人唤出心斋。

　　一番遨游之后，陆璞的怨怒之情烟消云散，只见余漾歪着脑袋，嘴角挂着一条晶亮的涎水。真是煞风景！这孩子除了睡觉和装可怜，还有些什么本事呢？陆璞顿时有些沾沾自喜，他若是认真起来，任何仙术都难不倒他吧。

　　一旦热情燃起来，他便按捺不住，立刻拿出典册细细钻研，誓要把之前发呆走神造成的遗漏通通补回来。冤家路窄啊，映入眼帘的却是《算经十书》。他在人世入学堂时最厌恶算术，曾经还因为算不出“鸡兔同笼”问题被夫子罚抄了一百遍，如今看到数字便手腕酸痛不已。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越过这位宿敌，投向新欢心术的怀抱去了。

　　·

　　云梨门的首次心术修行，众弟子也在无忧真人的指引下进入心斋。沈凌汐忧虑不安的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她从一只自在飞翔的鸟儿，变成款款低回的蜻蜓，又化作大千世界里的一颗微尘，被风吹向苍茫未知的地方。后来这颗微尘，连同整个世界都似乎不存在了，尽归于虚无。

　　无忧真人洞察着每一人的心境，这一派弟子中的卓越之人比之玄昙派的一枝独秀，无疑更胜一筹。那一位男弟子的内心，深稳持重，古井无波，可惜差了几分明晰。那一位女弟子，虽进境缓慢，却渐入佳境，直达化境。妙哉，妙哉！

　　存在与虚无，仅在一念之间。沈凌汐在渺渺大荒之中，忽闻阵阵嘈杂人声：“为啥俺一点感觉都没呢？‘心窄’究竟是啥啊！”定是田小园的声音，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又听有人窃喜道：“好困啊，正好趁机打个盹儿。”

　　“今天晚饭吃什么好呢？”“又是一个故弄玄虚的人啊！”“唉，煎熬……”形形色|色、杂乱无章的话语钻进她的心里，乱作一团。她想要捂起耳朵，可形体仍然虚无缥缈，感受不到，触摸不了。难道是心魔作祟？沈凌汐莫名恐慌，不知如何是好。

　　无忧真人惊讶万分，这小小女弟子竟然轻而易举地听到了别人的心声，莫非她竟有灵窍慧心？然而她神情痛苦，心绪烦乱，恐怕只是凑巧而已，根本不知其中真意。他叹息一声，念咒解了所有人的心斋。

　　遍身冷汗的沈凌汐霍然睁眼，惊觉真人正注视着她，目光凄切，似要将她的心魔无情拆穿，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然而真人只留下一句，“初入心斋难免不适，日后多多修炼即可”便离去了。

　　沈凌汐如释重负，凡事都要勤学苦练才行，以后便不会误入心魔了。仙师一走，田小园就哭丧着脸嚷道：“凌汐，‘心窄’是啥啊？俺头好晕！”又听后面女孩说：“我小睡了一会儿，美妙极啦！”

　　听了二人所言，沈凌汐心内一紧：或许方才所闻不是心魔，而是她们的心声？可仙师分明说要想了解别人的内心，必先通晓自己的内心，她何曾做到了？蹊跷的事情时常发生在她身上，而她亦从未想出个究竟。如此，福兮……祸兮……

　　“凌汐，你是不是进‘心窄’啦？里面好玩吗？”沈凌汐回过神来，微笑着摇了摇头。她以为这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蹊跷事情，即使讲出去，别人也不会懂，还是不言为宜。不知何时，她才会明白，太多的事情闷在心里，到最后便不会再有一丝倾诉的心思。

　　纵然如此，她也不想再经历，自己说出的话被所有人误解、嘲笑，永世不愿。如果只有孤寂无言才能换得安稳终生，那她宁愿变得喑哑，连同自己的心。更何况，之后的某一天，有个人告诉她，喜欢她的寂静。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成为她终生所求。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打破沉寂。他不喜欢安静，从来都是。若这世上没个知心人共话，那还有何意味？——这是她听之不闻的，他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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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荡荡的学室里，陆璞尝着余漾为他酿的苦果，用不复岛特制的金扫帚，东扫一下，西拂两回。抡扫帚累得他腰酸背痛，扬起的灰尘又呛得他咳嗽不止，他索性把扫下的土堆到了余漾案边，指着他的空座位骂道：“你中午不是没吃饭吗？那就把这些土都吃了，这样才能让掌门更心疼你，爱抚你！”

　　薛君颜在门后默默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差点笑出声来。不复岛本就不染尘埃，打扫之事只为磨练弟子而设，掌门的惩罚也是轻而易举。这漫天飞尘，皆是薛君颜法术所变，她想让陆璞多吃些苦头，如此她便可安慰他，软化他的心。

　　“陆璞！不好好打扫，还有心思说话呢！”她学着猥主的油腔滑调，戏弄陆璞一番。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她又招来一阵风，将土吹散，让他更加狼狈。直到陆璞扶着老腰，忍气吞声，又打扫了一遍，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筋疲力尽的他刚坐下歇着，余漾便哼着小调蹦跶进来，大吃一惊地叫喊：“陆璞，你是怎么打扫的呀！我感觉屋子里灰蒙蒙的。”陆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中驳斥道：那是你有眼疾，快去治吧！

　　余漾用一根白皙的手指抹过案面，指尖敷上了厚厚一层黑泥，他满脸嫌弃地递到陆璞紧闭的眼前：“你看你看，这么厚的一层灰！哈哈……还有你自己，也灰头土脸的，跟被流放千里的犯人一个模样。”他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颊，“不过也好，可以衬托得我更加肤白胜雪，光彩照人！”

　　任凭余漾如何聒噪，陆璞都一声不吭，不是饿得没力气，而是觉得跟不合他心意的人没有言语的必要，纵然他自己美口善言。与此同时，他在心中谋划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复仇大计。复仇尚为其次，解决饥饿问题才是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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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复岛的日升日落与尘世无异，夜幕降临，是弟子们的晚间修习之始。这两个时辰，弟子们要完成仙师布置的功课，研习仙术法典。此外，每晚每派外的廊上都坐着两位仙师，答疑解惑，排忧解难。

　　陆璞忍痛割爱，将神游与睡眠的大好时光，用以实施大计。他在典册上信手一点，便拈来数个不解之处。这时，余漾却抢先一步，拿起早已写好的问题，走了出去。陆璞可不想步他的后尘，可是肚子不停催促他，只好随之而去。

　　今夜坐镇玄昙派的是掌门与清辉仙子，掌门的威望较之清辉仙子的趣味，是门可罗雀与门庭若市的天壤之别。清辉仙子被七八位弟子围得密不透风，于人墙之内发出爽朗的笑声，而掌门身旁只有谄媚的余漾一人。

　　陆璞极不情愿地挪到余漾身边，顺便瞄了一眼这小子提的问题。宣纸上凌乱地书着“过秦论”、“六国论”、“汉”、“宋”、“大明”，画着一些纷杂的线。掌门滔滔不绝地讲着：“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不论是何朝代，哪位君主，不施仁政者，皆会自取其咎……”

　　而余漾那装腔作势之人，平日里钟情于燕乐游戏，不见得对国家兴亡有一丁点关心，这时倒听得无比认真，甚至义愤填膺道：“当今国势日益衰微，任凭皇帝如何作为，恐怕也积重难返。”

　　好笑！照你这么说，是要亡国了不成？陆璞虽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可也偶闻父亲与门客的谈话，对当今圣上废除阉党、励精图治交口称赞，哪里用得着他杞人忧天。多亏这里是不复岛，要不然余漾妄加议论，定将他满门抄斩。

　　掌门听了余漾的“胡言”，只是长叹了一声，接着讲起政论来，未对当朝国事多作评论。陆璞私心里想要听听仙人对国运的预言，又深知那些掌握天机之人，只会用一句讳莫如深的“不可说”来搪塞庸常凡人。比起国家兴亡，他这个匹夫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大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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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该不会上榜也无益于我的点击、收藏、评论吧……不！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