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17、回头是岸

　　回到“家”中，另二位家人正各自忙碌着，仔细铺床，对镜发呆。见她们回来，都微笑着问候。

　　沈凌汐先前处于迷离忙乱的状态，未曾意识到房间里放了四张床，肯定不止她与小园二人居住。对于初见之人，她必经一番细致的观察。

　　认真铺床的女孩先来到凌汐身边，她体态丰腴，慈眉善目，微笑的样子竟有几分菩萨低眉之态，话语细腻温柔：“你好，我是盈竹门的闵玥。”
　　对镜发呆的女孩面容姣好，一双明眸最为夺目，说起话来爽快利落：“我也是盈竹门的，苏乔。”沈凌汐微笑问候，私心里觉得闵玥看起来更好相处。

　　田小园在一旁搭话：“别的房间都是六个人，还都是一个门派的。就咱们是两个门派的，四个人！”

　　沈凌汐不解其中缘由，闵玥柔声说道：“大概是我们的缘分吧。”缘分，是一个万能的奇妙字眼。

　　一天下来，她们四人都很疲累，纷纷洗漱就寝。沈凌汐坐在床边翻弄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包袱，她们三人说不复岛在接走弟子后会向家人说明缘由，并带来他们准备好的包袱。没有家人的沈凌汐，居然有一个硕大的包袱，装着整洁的衣物、珠宝首饰、她喜欢的几本书，甚至还有她爱吃的桂花糕、桃花酥——都是陆夫人准备的，夫人待她可真好。

　　沈凌汐既感动又心酸，大口嚼着桃花酥，以泪水相佐。一阵铃音响起，接着传来猥琐副岛主惊悚的声音，就好像他闯进了她们的闺房：“弟子们，亥时三刻已到，请尽快灭烛就寝。明日卯时准时在道场集合，不得迟到！”

　　尾音久久回荡，躺在床上的三个女孩感觉脊背发凉，紧紧裹住被衾。沈凌汐把剩下一半的桃花酥一口吞了，将包袱塞进柜子里，翻身上床。

　　四人在入睡之前，达成了以后简称猥琐副岛主“猥主”的共识。此共识不胫而走，竟也成了全岛弟子的共识。

　　另三人沉沉入梦之时，沈凌汐才睡着，只因陆璞在道场上惊世骇俗的举动总是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

　　他真是个奇人，走到哪里都惹人注目，沈凌汐不禁嗤笑。

　　明天，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找到他之后，又如何……

　　·

　　刺耳而剧烈的铃音作响，沈凌汐兀然惊醒。她还想蒙头继续睡，迷糊之间瞥见田小园麻利穿衣和闵玥仔细更衣的身影，这才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等到她们出去洗漱，沈凌汐更衣完毕，苏乔才揉着眼爬起来，口中嘟囔着：“天还没亮呢，灭绝人性！”

　　天的确不是明亮的碧蓝，而是青灰色的，但足以视物。沈凌汐伸着懒腰出门去，那一汪碧水前蹲着的一群人差点让她把腰折了。

　　小小一个水池岂可供那么多人盥洗？不仅过于拥挤，池水也会变脏，沈凌汐边排队边想。吃饭排队，洗漱排队，不知还有多少队要排，人群密集的坏处真多！

　　田小园盥洗完，沈凌汐眼疾手快地挤进了那一小块地方，发现水仍是澄澈的，深感欣慰。待她洗完时，苏乔又补上了她的位置。她回到房间里，田小园正在叠被子，她牢记着“猥主”的训诫，把被子叠成了四四方方。沈凌汐就没那么上心，只是大致的形状，她专注于对镜梳妆，不愿露出那一点瑕疵。

　　沈凌汐和田小园将要出发的时候，苏乔刚洗漱回来。闵玥仍在对镜妆扮，她和苏乔的速度倒是达到了出奇的一致。不过按田小园走路的步调，她们两个甚至会半路赶超。

　　事实证明，沈凌汐的预测是准确的。而且她和田小园又光荣地成为了云梨门最后到的两人，郦云姬凄清的目光里似有鄙夷之意。别的门派还有更晚到的，只不过这回陆璞没再招摇过市。

　　沈凌汐并不知道，陆璞还是全岛倒数第一，且是在弟子们围着道场疾奔两个来回之后，他才瞅准时机钻进了玄昙派的队伍。

　　“猥主”两手叉腰，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副酒囊饭袋之相。他在道场上来回踱步，一双小眼骨碌碌地转着，搜寻着面前跑过的一个个队伍里的懒散之徒。幸好陆璞每到他眼皮子底下，都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不然当下便会被揪出来杀鸡儆猴。

　　疾奔三个来回后，弟子们大都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他们大多是终日坐读，鲜少走动之人。即便有经常劳作锻炼的，也如田小园这般体质虚弱。至于那些身材健硕的习武之人，以及骨骼清奇的可造之才，早成了一往无前的“弄潮儿”。

　　还有两个来回呢，沈凌汐和田小园都在硬撑着，忽听得一声——“停！”弟子们瞬间如释重负，沈凌汐倒是纳闷：口口声声说五个来回，“猥主”怎么大发善心了呢？

　　让他发善心谈何容易，等待这群初生牛犊的是更加漫长，更为艰难的考验。他们要徒步前往“回头是岸”，便是不复岛最大的海岸，然后开始半个月的入门试练。路途可比绕不辍道场两个来回长多了，而且会经历春夏秋冬的变换，严寒酷热的考验。弟子们个个叫苦不迭，可心里终究是不服输的，毕竟是不复岛选出来的人。

　　·

　　沈凌汐在似火骄阳里险些晕了过去，她扶着一株仙草，乞求几丝阴凉，仙草却藏起了他的影子。好在仙草不是绝情的，柔滑青茎没有被白日光灼热，身上是清清凉凉的。沈凌汐紧紧抱住它，想着自己如果也能保持这种凉爽该多好。

　　保持恒温，不随外物而改变。

　　沈凌汐忽然明白了其中的窍门，让自己燥热的心沉静下来，大步向前追赶队伍。像她这样掉队的人还有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豁然开朗，此后一路顺畅。

　　田小园于暴风雪中冻僵在路上，最终是和掉队的那些人一起被用仙术运来。最后一步失败的滋味更不好受，沈凌汐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她是云梨门中第五位到达的，也是派中第一位到达的女弟子。她从前四个男弟子的目光里读到了惊异，还有后来的男男女女的不可置信：

　　她是如此瘦弱，又其貌不扬！

　　以貌取人，其实无可厚非。初见时惯于从外表评估一个人，沈凌汐也不例外，她也不奢求别人一下子就发掘到她的闪光点。

　　她是等待注目的卵石，不是吸引瞩目的金子。

　　不过她在观察后来者的时候，看到了不少“金玉其外”之人。其中一位是目前她所见女弟子中最美的一个，淡绿眸子惊艳，棕黄秀发微卷，纤腰袅娜的异域女子，只可惜少了几分古韵典雅。还有几个女子或是体态轻盈，或是小家碧玉，均未尽善尽美。其实她倒也想象不出那般出尘绝艳、惊为天人的美人。

　　还有一位翩翩少年，虽有一双好看的凤眼，却时常呆滞无神。身材与陆璞相类，性格却似乎不像他那么讨人喜欢。他赶到后，也不和其他男弟子站到一处，自己跑到一旁的岩石坐着。一个太过珠圆玉润的姑娘好心过去搭讪，他瞧都不瞧她一眼，凤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位异域风情的美人。

　　“一个好色之徒罢了。”沈凌汐顿生嫌恶，不再看他。

　　她蹲下来，抚摸着脚下细腻柔软的白色沙子，让它们从指间缓缓流淌。不复岛周围的海水根本不是恐怖的血色，而是晶莹的青绿色，静若翠玉。等她起身再看，海水又变为浅蓝，镀着珍珠的光泽。“回头是岸”，她回过头去，只看见了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和凭空出现的落后弟子们。

　　郦云姬飘了过来，沈凌汐注意到她足不履地，岂不辜负了细腻柔软的沙子。她还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蓝纱裙融进了海水的颜色里。

　　“众弟子站好。”

　　沉醉于欣赏她的云梨门弟子迅速地站好了队，然后继续欣赏她的风姿。海边的风很大，弟子们很快被吹得蓬头垢面，风却唯独绕过了郦云姬，令她仙容不改。

　　“猥主”没有亲临现场，只在海面上浮现出他的幻象，还做了放大效果，更加令人目不忍视。难听的嗓音带着回声，更令人耳不忍闻：“差不多都到齐了，我要表扬云梨门，来得最快，也站得最齐！”

　　沈凌汐探头望去，前排的高个子男弟子们立刻拍手叫好，带着全岛的弟子们都鼓起掌来，“猥主”的幻象也拍着肥大的手掌。郦云姬面不改色，似与凡夫俗子不同处一世。

　　“猥主”遏制了掌声，开始发号施令：“现在各派向前五步走，笔直站好，站到日落，不许偷懒耍滑！”

　　向前五步之后，各派高大男弟子都踩进了海水里，没至脚踝，发出痛苦的哀嚎。过了一个时辰，站在队尾的沈凌汐才体会到，原来和煦日光下的清新海水是如此透骨寒凉。此时，前排弟子的小腿都淹没在海水里，摇摇晃晃、颤颤巍巍。

　　消失了的“猥主”幻象突然出现，大喝一声：“都给我站定了！”他咕噜了一口茶，看弟子们不敢懈怠，遂慢慢隐去。

　　后世或效仿不复岛，于入学之初亦设此种试练，长久站立，磨练新弟子的身心。然而他们不过是在平地上站着，且时常可以休息，若是跟不复岛弟子们的悲惨遭遇相比，后世之人的哀怨就如同无病呻吟一般了。

　　众人无不默默祈祷不远处的红日也像猥主的肥脸一样消失，红日却不改本色，缓慢移动。沈凌汐闭上眼，睁开眼，闭上眼……如此反复了好多次，闭眼的时间也一次次延长。因为在目不视物的时候，她就感觉不到万物的存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远处的门派里或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不甚在意。

　　不知不觉间，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红日只余一角露出海面，几颗小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笑颜，庆祝他们的苦刑结束了。弟子们争先恐后地跑回沙滩上，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瞬间焕发活力。

　　“真奇妙！刚才我以为自己的腿都不是自己的呢。”沈凌汐用足尖在细沙上画了个水滴。

　　趁“猥主”的幻象还未出现，十二掌门将他们直接送往同一饱，享用晚餐。

　　饭菜略无改观，沈凌汐今晚却吃得格外香，大概真正饥饿的时候是顾不得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