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15、道场集会

　　沈凌汐现在似乎明白了田小园那般急迫的真正缘由：她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大喘几口气，才能继续走，跟她说话时的断断续续一模一样。沈凌汐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咧嘴笑着，说是她常年烧火做饭被烟呛的。

　　沈凌汐想，小园大概就是书中那种农家贫女，自然生出同情怜悯之情。而每个人自以为是地怜悯别人时，都想不到对方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强加的施舍。

　　除去这个原因，路途也确实非常遥远。沈凌汐已经记不清走过了多少岔路，路过了多少云霄宝阁，邂逅了多少亭台水榭，神奇的是当她回头望去，之前所见的一切都不翼而飞，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凌汐这才意识到不复岛当真是个仙岛。

　　走了好久也不见不辍道场，沈凌汐开始怀疑田小园是不是带错路了。田小园气喘吁吁地摇着头，说自己已经来过一次，应该不会错。穿过夹在参天仙草中的羊肠小路后，她们进入迷雾之中，田小园以她会的为数不多的诗句之一安慰沈凌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光明，光明背后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皆身着黑衣白袍的——不复岛有缘人六百人！

　　她二人大剌剌地站在众人之前，身上敲打着六百道惊异的目光。沈凌汐低声抱怨：“你怎将路领到了此处？咱们应从后面进入才是。”

　　田小园满腹委屈：“昨个俺来的时候，这儿都没个人啊……”

　　一阵浮夸的干咳声从她们头顶传来，她们向上望去，十尺高台之上立有几位衣着不俗、表情肃穆的……仙人？高台最顶端空着一水晶宝座，旁边站着一个身量短小，满腹赘肉，小眼聚光，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浑身没半点仙气，沈凌汐猜测刚才的噪音准是他发出来的。

　　果不其然，他捻了捻胡子，开始说话：“你二人是倒数第二、第三来的，暂不追究。”

　　刚才那油滑矫情的声音就是他，真是声如其人，沈凌汐瞥见底下一层立着的十二位仙人脸上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

　　见她俩还在傻站着，那没仙气的男人吹胡子又瞪眼，指着她们大喊：“还不速速归位！”

　　沈凌汐在心里呐喊，这六百多人站得密密麻麻，天知道她俩应该归哪个位啊！

　　天女听到了她的心声，那第六位蓝衣仙子对她以目光示意，她立刻拉着田小园的手走到了第六个队伍中。走入队伍末尾的途中，又接受了一些异样目光的审视，沈凌汐已经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她俩并列站在队伍的末尾，不得不承认她们是这队伍中最矮的两个。若是平视，她们只能看到前面人后背上的“不复岛”大字。两人正沮丧间，耳朵又因噪音而发痛：“云姬仙子，二位是您的爱徒啊！”

　　郦云姬表情冷淡，中年男人挤眉弄眼，猥琐气息愈发浓厚。沈凌汐仰望那位蓝衣仙子，她清冷的面容当真是出尘绝艳。“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篸一枝。”无疑正是凌汐心目中仙女的风姿秀骨。

　　六百名弟子见证了中年男人的明知故问、自讨没趣，每个人都拼命憋住笑意，个个面容狰狞。那人又干咳了几声，自顾自说道：“呵呵，大概是迷路了才晚到的……”

　　这之后，道场便陷入了死寂，所有弟子都敛声屏气、噤若寒蝉，高台上除了那个不时挠脸的猥琐之人，其余几乎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沈凌汐站得有些累了，她习惯坐着或半卧着，那多舒服。

　　“怎么还不开始呢？这群人等什么呢？”她偷瞄一眼水晶宝座，纳罕是什么人要摆如此大的架子。

　　她等得眼皮几乎耷拉下来，人群中爆发出的惊叹与欢呼骤然间帮她把眼皮生生支了上去。她抬头望去，宝座上仍空无一人，只有一旁怒目圆瞪的猥琐男人。她踮起脚尖，视线仍不能越过前面人的头顶，只能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岛主吗？这么年轻！”

　　“又年轻又俊美！”

　　沈凌汐心里干着急，还好田小园也是一样，她们互相摇了摇头。

　　耐不住好奇心，沈凌汐东张西望，终于透过缝隙看到了“年轻俊美”的“岛主”——

　　啊？！

　　那不是陆璞吗……

　　他没有穿岛服，仍着当日的碧绿深衣。丰神俊朗，墨发飘扬，环佩叮当，在一众灰暗色中夺人眼球，怪不得她们把他当成岛主。

　　陆璞旁若无人般在自己的天地里闲逛，展现着他的卓然风采，所有弟子们似乎也都沉醉于欣赏和赞叹他的风采。田小园也透过缝隙瞧见“岛主”，激动地对沈凌汐说：“岛主长得可真好看吶！”

　　沈凌汐正替陆璞脸红羞愧呢。他长得是好看，可他根本不是岛主，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羞死了！

　　果然有人要揭开他的真面目了，只听猥琐男人一声断喝：

　　“站住！你这倒数第一！”

　　沸腾着的道场瞬间归于沉寂，陆璞停住脚步，目光迷茫，用细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他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最后一个来的吗？陆璞的反应能力、理解能力可谓空前绝后，沈凌汐都想给他跪下了……

　　而六百名弟子皆幡然醒悟，男弟子们瞬间大变脸，纷纷发出不屑的、讥讽的评论：“哼！原来也是个弟子，最后一个来的，还在这里装什么装！”

　　女弟子们倒还有很多痴心不改的，为他辩护道：“就算不是岛主，他也长得很俊秀啊！”

　　沈凌汐大吃一惊，陆璞的容貌风采居然到了迷惑人心的地步，实在骇人！

　　一阵凉风从他们头顶吹过，真正的岛主已经拂袖坐到了水晶宝座上。他既不是沈凌汐想象中的慈眉善目、白花胡子的老仙人，也不是弟子们期待的长生不老、风华绝代的美男，只是一个五官端正、英气硬朗的中年男子罢了。也亏是他头戴紫英神冠，身着玄色冕服，才彰显了岛主风范，否则定会泯然众人矣。

　　“拜见岛主！”猥琐男人和十二仙人立刻向他拱手作揖。

　　六百弟子中大部分人正在垂头丧气，有些甚至小声嘟囔着：“还不如刚才那个‘岛主’呢。”也不知是哪个识时务的带头下跪并大喊“参见岛主”，诸弟子们才后知后觉、参差不齐地跪地参拜。

　　沈凌汐跪下后从眼底察觉到那亭亭玉立的绿色身影，心里大喊不妙，额头渗出冷汗。

　　陆璞啊，你真是天下第一大蠢材！

　　不、不、不，从今以后她就当不认识这个人好了。

　　岛主面对众人朝拜的景象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但这笑很快因前面赫然立着的突兀异类而残缺。陆璞轻蔑地瞟了一眼身后跪伏一地的灰黑“麻雀”，又扫了一眼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微微扬起下颌，表情桀骜不驯，仿佛他才是接受朝拜的那个人。

　　“都起来吧。”

　　众人皆站立起来，沈凌汐见岛主波澜不惊的样子，很是诧异。难道他也被陆璞迷惑了吗？大少爷真厉害。反倒是猥琐男人耐不住性子，拼命对陆璞使着眼色，陆璞自是岿然不动。

　　岛主原以为那弟子不跪拜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本不甚在意，副岛主的眼色倒是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副岛主，那孩子是何人啊？”

　　猥琐男人满脸堆笑，腻得几乎要流出油来。他刚要控诉陆璞的恶劣行径，却被第十二位仙人抢了话去：“禀岛主，他是我门下弟子，尚未找到队伍，故而站在那里。”

　　那仙人又对陆璞说：“你到第十二个队伍前面站着去吧。”陆璞的脑筋终于开动起来，乖乖地到那边站着去了。岛主欣慰地点了点头，猥琐副岛主的肥脸颤了几颤。

　　沈凌汐很钦佩第十二位仙人的仗义直言，这才把目光集中于他。他也是很有特色的，拥有一张黑土地的圆脸，竟然连嘴唇也泛着黑色的光泽，五官中最出彩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目。联想到他明辨是非，沈凌汐怀疑他就是传说中的包青天！他的肚子圆鼓鼓的，放在猥琐副岛主身上就是肥得恶心，而到他那儿就是憨态可掬啦。

　　“知道他是谁吗？”沈凌汐戳了戳打着哈欠的田小园，又指了指“包青天”。

　　田小园眼睛通红，话中也带着倦意：“光知道他的门派叫什么玄昙派，他是教政论的……”

　　沈凌汐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眼睛里出现了异样的光彩。虽然郦云姬符合她对清冷仙女的向往，但她显然更青睐“包青天”这种正直仁善的师父。如果能分到他的门派就好了，陆璞也在那里呢。

　　“众弟子肃静！恭听岛主训话！”猥琐副岛主叉着腰，挺着大肚腩，恶声恶气地喊。

　　岛主拂袖起身，一身凛然正气，声音沉稳有力：“副岛主言重了，并非训话，不过是一些寄语罢了。”猥琐副岛主俯首称是，脸色难看，弟子们艰难忍住不笑。

　　“爱徒们本居于人世八方，机缘巧合之下被引至吾岛修行，吾与尔等同感有幸。尔等虽身份际遇、才能资质各有不同，自今之后皆不复故我，当改换新我，淡忘过往俗事。作为不复岛千年以来重寻的有缘人，大多数会在三年后重返人世，这是尘世的宿命，也是你们的使命。谨记，万物皆会不复存在，守住本心，方得不负。”

　　说罢，岛主御风而去，只余话音回响。

　　岛主的话有直达人心的力量，但对于弟子们来说还是太深奥了些。田小园向沈凌汐抱怨着：“什么不复、不负的？俺头好晕。”

　　沈凌汐皱眉摇头，她心里说是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明白的是“初心不改，方得始终”，不明白的是尘世的宿命如何，他们的使命又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