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13、星泪赴死

　　晚饭时，陆夫人询问沈凌汐这一天读书下来的感受。陆璞早已做了“事前诸葛亮”，猜到他娘会问她这个，让她挑好话说。于是沈凌汐微笑答道，“感觉很好，陆公子在读书方面颇有心得体会。”陆璞说这种善意的谎言会让老人家心情大好，果然陆夫人眉开眼笑，不停往她碗里夹菜，连连说“辛苦了”。

　　其实沈凌汐说的都是她内心真实的感受，并不是谎言。

　　她不自觉地看看对面的他，陆璞一如既往只顾闷头吃饭，吃很多饭。沈凌汐忍不住笑意的蔓延，收回目光的瞬间却看到玉姐姐深情的凝望。她望着他的背影，深情而忧伤，惆怅而哀怨，似乎这世上只剩下他二人，其余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目光却硌着了她的心，沈凌汐觉得这样用词不对，可真的是硌得疼。小时候摔倒了，手掌硌在细碎的石头上，没有破皮流血，可就是很不舒服。

　　玉姐姐的目光似乎也透过陆璞望着她，哀怨更深，忧伤更浓。一股凉意窜向她全身，她把头低得比陆璞还低，埋头吃饭。饭菜也有点凉了，这个晚饭过得格外漫长。

　　忍耐——是沈凌汐很擅长的事情，她总是安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这次她也成功忍到了晚饭结束。陆璞吃完便拂袖而去，潇洒自在，了无牵挂。可怜沈凌汐被陆夫人留住，叮嘱这个询问那个，大意是让她务必严加管教陆璞那混小子，让他做好功课。

　　沈凌汐连连称是，心里感慨陆夫人的爱子之心。可能是今天心情不错或是心思用到了别处，她没有联想到自己没有母亲疼爱的伤心事，之后暗自心伤。这对于细腻敏感的她来说实属罕见。

　　陆夫人还是太絮叨了，说起话来就像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沈凌汐的目光开始涣散，心像羽毛一样在空中飘啊飘，可惜门关得紧紧的，飞也飞不出去。她拼命打起精神来，把视线集中在陆夫人脸上，她的眉毛上窜下跳，她的眼睛精亮矍铄，她的嘴巴张开闭合张开闭合，无限快速循环。她的脸具有神奇的催眠功效，沈凌汐几乎闭上了眼睛。陆夫人终于发觉了她的疲倦，开恩放她回去。

　　沈凌汐打着哈欠，双眼迷离地走在回房的路上，现在她已经熟悉了幽深的走廊。到达房间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倒退了几步，来到小玉房前。她隐约觉得在自己目光游离的时候，曾瞥见小玉复杂的神色，对自己，还有对陆夫人。这种神色让她此时有些愧疚，她贴上房门，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小玉突然熄灭了灯。

　　是天意还是人为呢？这就不能怪沈凌汐了，何况她本来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沈凌汐回到房间，一头扎到被子里，然后抖掉鞋袜，钻了进去。她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可是却清醒了很久，很多念头在她脑海里旋转跳跃。醒来后，她只记得一个：

　　她即将拥有一只名叫“小茶”的可爱小玉猫。

　　之后的六天里，她觉得很快又很慢，很短又很长。和他一起看书聊天，欢快有趣，所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若倏忽之间；可是之后漫长的时光里，她都在回味这短短的六天，这其中的纯粹的感觉，被她无限延长，与她的生命紧紧缠绕。她情愿自己为坚韧的丝萝，缠着他一生一世，让他甩也甩不开，斩也斩不断。

　　六天的时间，陆璞没有刻好“小茶”，他甚至还没有着手刻。他根本没把这件事看得多重，只是无聊时才构思一下。他无聊的时候也难得，因为他根本不做无聊的事，对他来说有趣的事多了去了。只是后来他忘却了曾许下这个承诺，蹉跎了无数时光，也不知道她一直苦苦等候她的“小茶”，等候一颗永远得不到的心。

　　六天后的清晨，沈凌汐起得很早，或者说她前一天晚上根本没睡着，一直在回味陆璞教她画画的情景。沈凌汐无论是山水画还是工笔画都得到了沈洛尘的真传，颇具深闳婉约之美。可是当她看到陆璞简单几笔线条勾勒就跃然纸上的小熊猫时，还是被他这种自成一派的画法吸引了。那只是陆璞厌烦计算八卦阵阵图时随手画在草纸上的，却被沈凌汐当成宝贝一样反复欣赏、爱不释手，他都要替她羞愧脸红了。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凑了上来，把她那双不大而清亮的眼睛瞧进了最深处。

　　如他所愿，沈凌汐这时候真的脸红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反抗，可是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冻结了，动弹不得。但她在心里却佯装镇定，必定是他的灵眸妙瞳太摄人心魄，必然是他身上的天然气味太令人沉醉，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不逃离反而想更加靠近呢。没错，他用了诡异的蛊惑人心之术！

　　陆璞无力地垂下手，无助地摇头，无尽地叹息。“沈凌汐，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出毛病的？”沈凌汐无语，他接着说：“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喽。”

　　不理会他无聊的玩笑，沈凌汐展开一张宣纸，执笔临摹他的画。陆璞自讨没趣，看她开始画画，以为她要画出一幅更好的来嘲讽自己，心里盘算着怎样反驳她。

　　沈凌汐早已习惯按照固定的章法作画，虽然精确勾勒出熊猫的形状，却难绘出陆璞妙手偶得之浑然天成。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她偏不服气，便要这边添一笔那边涂一下，反倒更不如前，越描越乱。陆璞正笑她画不出比自己好的了，却见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笔指着他质问道：“陆璞！你的画上作了什么妖法，我居然画不出跟你一样的。”陆璞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在临摹自己的画，他不禁又要替她脸红了。

　　陆璞不想浪费准备好的反驳之语，“哪有什么妖法？不过是鄙人无意间灵感涌现、才华喷薄而已。”他捋了捋鬓间垂下的一缕青丝，天真有趣却不轻佻放浪。“你就是太注重套路了，忽视了神意灵韵比外在的形态更重要。现在你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脑海只存有熊猫在竹间嬉戏的画面，默念陆璞天才庇佑，再画一下试试。”

　　沈凌汐白了他一眼，之后真如他所言，目不自视，用心作画。她的眼前居然真的出现了熊猫嬉戏的画面，尽管她从未见过任何一只熊猫，融入其境，感觉不到笔尖的游走。待到睁开双眼，纸上浮现出的熊猫比陆璞的还要传神。她得意洋洋，“看，我画的比你好。”陆璞不以为然，握住她执笔的手，在画纸的右下角描了一个六芒星。

　　“这是我的专属图案。”

　　陆璞松开手，沈凌汐握笔的手心已沁出汗水，跟笔杆黏在了一起。她声音细弱，“我的画为什么要有你的专属图案？”

　　“因为是我指点你画的。”陆璞理直气壮道。见她表情奇怪，他又追加一句：“当然你可以再加上你的图案。”

　　盯着他画的六芒星发愣，沈凌汐喃喃道：“我没有图案。”陆璞思索了一会儿，又握起她黏着笔的手，画了一个水滴的形状。

　　“你名字里那么多水，就这个了。”陆璞又被自己的聪明折服了，得意地抄起手，昂起头。

　　“没错，我的名字里有八滴水呢。”沈凌汐深以为然。

　　她和他都没有想到，这些水其实全都是泪。

　　从此，在六芒星身边有默默流淌着的眼泪。

　　·

　　洁面时微凉的水让沈凌汐的头脑有了短暂的清醒，她告诫自己不要沉浸在莫须有的东西里，正所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仍是迫不及待地赶去吃早饭，发现陆璞居然不在桌前，心里泛起些许失落。

　　唉，都怪自己太慢了。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一改之前细嚼慢咽的优雅姿态。陆夫人笑问她是不是饿极了，还吩咐小玉让厨房再多做一些。

　　沈凌汐已飞快吃完，婉拒了陆夫人的好意，像陆璞一样拂袖潇洒离去。

　　一眨眼间，她便来到了书房。门紧闭着，她理了理头发，今天她换了个新发式，是自己琢磨出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她推门而入，案前没有那个人的身影，案上仍放着昨天画的熊猫。

　　“陆璞？”

　　“六芒星？”

　　她绕着书房转了一圈，还是不见他的踪迹。

　　“他会去哪儿呢？”

　　沈凌汐的心中很快有了答案。她走出船舱，距离上次出去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上次是那个夜晚，她的心抖了一下，很快因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而颤栗。狂风裹狭着血腥几乎要把她卷飞，她眯着眼搜寻他的身影，发现他的碧绿深衣醒目地立于桅杆旁，如那夜一般岿然不动。

　　“陆璞！”……

　　“陆璞！”……

　　她的喊声被无情吞噬，一声接着一声，随风消散。她试图向前走，却不敢放开紧握住的救命稻草似的栏杆。

　　似乎听见呼啸狂怒的烈风肆意呐喊，“来吧！来吧！我送你去个好地方！”她才不要去！她要逃回船舱。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隐约感觉到那个绿影晃了几下。

　　担心他有危险，沈凌汐伏在甲板上，十指死死扣住，拼命爬了过去。陆璞忧思满腹，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直到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把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他把沈凌汐提了起来，看到她头发像一堆乱草，衣裙裹满了甲板上积累了一个半月的灰土。他放声大笑，血腥气涌进了胸中，顿时扶着栏杆呕吐不止。

　　沈凌汐拍拍他的后背，一片血色的海水令她触目惊心，血腥、死亡……这些词语在她心里撞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紧紧握住陆璞的手臂，听到他在耳边有气无力地念了声“到了”。

　　“什么到了？”恐惧抹除了她的记忆，摧毁了她的理智，她听不进任何一句话。

　　“不、复、岛！”陆璞把这三个字说的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沈凌汐幡然醒悟，可眼前骇人的场景仍令她胆战心惊。她要把陆璞拖回船舱，不能让他在这里送死。

　　就在转身的那一秒，陆璞拽着她跳进了海里。

　　这个人居然带着她一同赴死，毅然决然地。

　　但是，他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