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钟情梦

10、共处一室

　　又来到那扇雕花鎏金降香黄檀木门，纵然见了多次，仍是让沈凌汐眼前一亮。门被推开一条小缝，未见珍馐，香气已然丝丝溢出。她缓步走进，桌上各色玲珑点心向她绽出笑颜，端坐桌前的二人，一微笑注目，一低眉深思。问过安后，沈凌汐又坐到陆夫人的右边，陆璞的对面。

　　陆夫人侧过头来，眼中满是关切：“昨晚睡得可好，一切可都还习惯？”说着，盛了一碗酒酿圆子端到她跟前。

　　昨晚……沈凌汐下意识地看了对面那人一眼，见他仍专心致志地嚼着点心，目光钉在一碟年糕上，糯白之上嵌着碎碎点点的花瓣。她顿时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她没有在无意间破坏了他和玉姐姐的感情。万幸万幸！

　　不好，还没回答陆夫人呢！凌汐尴尬一笑，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目光：“一切都好，多谢夫人关心。”

　　“嗯，尝尝这酒酿圆子吧。”

　　一口咬破，香甜软糯，回味无穷。不出她所料，这之后桌上的各色点心或是直接被夹进她的碗里，或是在夫人和小玉的指点下被她吃掉：生煎包，桂花年糕，水晶虾饺……这些“江浙早点”不但做工精巧，滋味亦别具一格。

　　江浙？面前这些人许是从江浙来……

　　想到自己还不太了解他们的家世背景，或许应该询问一下，但是又不愿开口，心里觉得没有问的必要。倒是陆夫人抢先对她发问了：“凌汐今日可否同璞儿一起读书？”

　　这哪里是询问的语气，简直就是温柔的命令，所以她的回答不得不肯定，而且是万分肯定。

　　“好的。”她话音刚落，对面那人便轻瞟一眼，手中青瓷杯壁又多了一圈指纹。

　　沈凌汐忐忑不安，如果还不知道他二人的事情，自己倒还能心安理得地履行对陆夫人的承诺。现在……多尴尬啊！也许自己想太多了，陪他读书，应该只要做做样子就好。

　　“凌汐，你们读书的时辰乃自巳时至酉时，午饭会送到书房。”

　　沈凌汐顿时有一种幻灭的无力感，虽然她喜爱读书，但只喜欢一个人读书，享受静谧、惬意、舒适。读书间隙时常小憩，或凭窗远眺，或花鸟相语，多么自在！一下子诸多规矩加身，只怕也没有读书的滋味了，更像是在大好时光里煎熬……心里拼命地摇头抵抗，现实中却只能点头称是。

　　陆夫人欣慰一笑，对着慢条斯理品茗的儿子说：“如此甚好，你便带凌汐去吧，务必要用心些。”

　　陆璞点了点头，放下杯盏，站起身来便要走，沈凌汐也连忙随之站起。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陆夫人缓缓开口：“小玉，今日你便留在我身边吧，不然我总不安生。”

　　陆璞霎时停住，立成一棵瘦削笔直的树，只一瞬，便又迈了出去。在侍女关上门的一瞬间，沈凌汐听到小玉的一声喏，愧疚感乃至负罪感油然而生。

　　·

　　陆璞头也不回地悠然走着，沈凌汐头也不抬地默然跟着，这画面仿佛一个诡异少年带着一个失足少女走向黑暗的尽头。

　　黑暗的尽头是灵魂的深渊吗？

　　不，还没到尽头他就停下了，停在一扇竹纹碧纱门前，这门让沈凌汐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她是一个留心细节的女孩，尤其是来到一个新的环境之后，现在她觉得陆家单从“门”这一细节来看就很不一般：浴室之门云雾环绕，夫人之门富丽非凡，自己居室之门素雅恬静，而面前书房之门又竹影斑驳，妙意不言。是怎样的人家，繁华遍身，心内却有情致妙趣……

　　陆璞推门而入，唤了声“进来吧”。

　　书香引她，书灵喜她，沈凌汐见着两排架上的书册典籍，便似故友重逢。情不自禁地来到他们身边，却发现其中有很多新朋友，诸如志怪奇谈，话本杂剧，画册墨帖之流，只在父亲的书里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终于在这里窥得全貌了！

　　见她像小蜜蜂围着花儿一般，绕着两排架子转了一圈又一圈，陆璞虽心有不悦，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凌汐明亮的眸子满映着星光，半是惊讶，半是赞叹地说：“啊！这些书你都看过呀！”

　　陆璞一根手指挠了挠俊脸，面色愀然：“这个自然没有，我只读过合我心意的书。”

　　沈凌汐正翻着一本王实甫所著《西厢记》，当页有云：颠倒写鸳鸯二字，方信道“在心为志”——他的话倒与此书心意相通了！

　　“那怎样的书才合你的心意呢？”

　　在她的注视下，陆璞坐到案前，摆弄着一支玉杆毛笔：“嗯……书的风格类别在我看来并不重要，也不论世人的褒贬评说，关键是要情意真挚，发心中所想所感。若能独出机杼便是最好。”——他的话居然与自己也心有灵犀了！

　　陆璞咧嘴一笑，举起一本封皮素朴的书来：“这兰陵笑笑生所作奇书便是极好，写尽了他人看不到，即便看得到也不敢写的世态人情！”

　　“兰陵笑笑生！便是那本‘伏枕略观，云霞满纸’的奇书？”

　　沈凌汐激动地凑上前去，对上陆璞惊喜的目光：“真难得遇见一个懂书的人！”

　　“那当然啦！”沈凌汐倒毫不客气，懂书之人本就难得，而她确实大概也应该算一个。她定睛一看，那书的封皮上却赫然写着《四书章句集注》，不禁疑惑地看向陆璞，他却洋洋得意地笑着，仿佛刚做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再翻开一页，典雅素洁的封面瞬间变得花哨，果真是传说中的奇书。

　　不出陆璞所料，沈凌汐果然惊讶地哇了一声，可当她的手即将翻开下一页时，陆璞却一把夺过书藏到身后。这可是他珍藏的精美插图本，如果被她看了就有些教坏小女孩的意思了，这就太禽兽了些……

　　沈凌汐以为他是故意闹着玩，于是继续不依不饶地去抢，陆璞便转着身子躲避。

　　“给我看看嘛！”

　　沈凌汐抢得急了，忽然脚底一滑，向他撞去，栽到了他不算宽阔的胸怀里。这一瞬，她关注到的并不是他突然加速的心跳，而是传入鼻中的淡淡香气。这是一种并不刻意却令人享受的味道，像雨后紫竹的清新，像雪花融化的气息，越是不引人注目就越深刻。

　　这味道很熟悉，可她一时想不起。于是继续忘我地嗅着，直到陆璞用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她才猛地弹出他的怀抱。

　　陆璞清了清嗓，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就算想看书，也用不着这样吧。”

　　沈凌汐不屑地瞅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才没有多想看呢！”

　　“我不是不给你看，只是自己还没看完呢。”他的语气里顿时充满委屈，“我娘整天让我做功课，连这么好看的书我都没办法看了。如果你来帮我做的话，我就可以快些看完，然后借给你看啦！”

　　沈凌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看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良久，她微笑道：“嗯，这主意不错！可我要先知道你的功课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啦！”陆璞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转身从离他最近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来，尘土漫天飞扬，一看这些书就是被他束之高阁的。“就是些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什么的，我对他们一点也不感兴趣。”

　　“呵呵，”沈凌汐扯扯嘴角，“你不感兴趣，那我就感兴趣了？”她边说便把那些书推得远远的，满脸嫌恶。

　　陆璞则是一脸沮丧，“你不早说！我连把他们拿下来，都觉得是对身心的伤害。”

　　这倒把沈凌汐逗乐了，捂嘴笑个不停。陆璞静静看着她笑完，鄙视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的笑才是对身心的最大伤害！”

　　沈凌汐白了他一眼，也不大计较。瞄到那一摞书，忍不住问道：“你们这里的人都要学习这些吗？”

　　“不、不、不，”陆璞立即否认，“只有像我这种不读圣贤书，又不肯练武，整天只会吟诗作画的无用之人，才不得不学习这些啊！”他低下头，手指划过书页，留下一道长长的灰尘痕迹。

　　“吟诗作画怎会无用呢？！”听到她急切的声音，陆璞心中一动，缓缓抬头，看到她双颊的两抹绯红。“琴棋书画诗酒花，不就是世上最美妙的事吗？”

　　陆璞低下头，“嗯”了一声，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和他有一种莫名的契合。

　　“凌汐。”

　　原来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喊出，也是那么好听；原来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喊她的名字了。

　　“我来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这就让沈凌汐有些疑惑了，“为何突然，要讲故事？”

　　陆璞瞪了她一眼，“别说话，安静听故事！”觉得自己语气不好，他又补充道：“一般人我还不给她讲呢！”

　　也好，那她就勉为其难地听听看了。

　　作为一个从小从书上看故事的女孩，沈凌汐对“故事”这种东西有着深刻的洞见，就算是别人讲的故事也不例外。

　　总结一下陆璞讲的故事，无非就是一个小男孩从小体弱多病，无法继承他爹的武将事业，又不爱读圣贤书考取功名，还到处惹是生非，“活脱脱一个高衙内！”

　　不过最后这句是她自己的内心感受，在听故事时忍不住吐露，受到了陆璞的侧目而视。

　　而这个“高衙内”呢，不、这个小男孩呢，颇有生活情趣，可以算是一个才子，自然受到万千少女的追捧。

　　听到这里，沈凌汐感到胃里翻滚着巨浪，仍然拼命忍住。

　　小男孩却只喜欢他家里贴心照顾他的丫鬟，经常与她私会，而他娘发现后就变相阻止，他爹更是要送他根本不存在的仙岛上任他自生自灭……

　　总而言之，这个故事突出了小男孩的悲惨命运以及与丫鬟的感人爱情。

　　陆璞全程眼含热泪，声情并茂地讲着故事。话音刚落，只见沈凌汐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摸摸他的头，哀婉道：“可怜的孩子呀！”

　　“呃……你说什么？这又不是我的故事！”陆璞手足无措地解释，脸上却是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沈凌汐拼命忍住笑，真不知他这唱的是哪一出，哄骗小孩子么？

　　“噗！”实在忍不住了，沈凌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陆璞，你是不是……”在看到陆璞询问的神情时，她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不是傻啊？”

　　她心里还想加上一句，傻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