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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章四十一 未凿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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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生适时发话:“小洛,你先了解一下,这事不好拒。”
“所以到底是什么case?”洛风苦兮兮地,别什么case难就推给“明镜”啊,这不是强行加压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真要是不能做,不好拒也得拒。”
“严格来说,这不能算一个case,目前还只是个想法。”
“想法?那有什么好接的……”
“你先听我说完。”李忘生语速慢,轻缓缓的,“是卫生部那边来了人,过来跟我聊的。主要呢,是药品审批的事。”
他没把这事全放在例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会结束了来我办公室吧。”
生产药品不比其他的什么,需要严格的审批程序,尤其是一项新药的报批上市,临床实验结果报告等相关证明文件肯定是一个都不能少,都是按程序走的。
但这是西药。在国内,有一个时而游离时而附着于医疗体制整体的幽灵,那就是名正却言难顺的中医。中医植根于传统文化,有丰富的文化底蕴做支撑,但传统文化并非每一部分都能与新世纪下的西方文明语境接轨,中医就是如此。
就像《易经》、八卦、阴阳等一样,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更多只能被称作是一种学说,用现代科学是难以解释的,也很难用一些数据从理论上去支持,中医的出现与阴阳五行学说密切相关,包括中药在内,并非所有人都可以理解或是接受——应该这样说,在当前这个高度开放且与国际文明高度接轨的社会,很少有人对中医深信不疑了,毕竟去医院医生给你开方抓药你拿到的都是包装完好且卫生洁净的,而反观中医,印象里熬出来的都是些黑乎乎的渣滓,主观上就落了下乘。
不过毕竟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而且存在即合理,为了引导中医持续健康发展,对于中成药,上面给出了与西药截然不同的态度:免审批。
看上去是件小事,但审批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件小事。
药品获得审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具备了变现的资格,也就是说,它可以进入市场流通与售卖,在固定标准与监管下自行定价,并获取收益。而为了获取审批,药企与厂商要经过研发、漫长的临床实验等一系列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环节,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每一项药品都能够获得审批,这个就很有讲究了,要有实力,或者有门道,只要你能搞来批文名额,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开始生产程序、获得进入市场的名额了。
看上去好像很简单,只要有批文名额就行。但实际中,为了论证批文有下发的资格,审批单位会尽职尽责地走完程序,以保证日后但凡药品出了什么问题不会怪罪到审批单位的头上来。
而这个审批程序通常太过漫长,在这个环节中便有很多不干净的地方了,药品审批这事,本来就处于一种光明正大又秘而不宣的状态中。为了尽快拿到生产批文各家药企各显神通,谁能先拿到批文谁就能将手里的待定药品变现——药企本质上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于是中成药免审批仿佛一个bug一样,当这项政策出台之后仿佛将一个巨大的利益漏洞赤裸裸地摆在了各家药企面前,一时之间,有相当一部分的资金流向了中成药这个黑洞里,期待着能拿出短时间内便可以迅速变现的药品。
但是天下的药都是一家,在这一点上中药与西药并无分别,不努力研发怎么会有收益。中药传下来的药方有不少,但适合被开发成中成药的并不多,而且中成药同样需要临床试验,有的药方光看配方便让人敬而远之,令各家药企没有了后续开发的欲望。
例如砒霜。有一句俗语叫“己之蜜糖,尔之砒霜”,砒霜即为□□精制品,是毒性较大的砷化物,但有一味古方便有如下记载:治疟百方不瘥者,以砒霜一钱,乳香五钱,半夏十钱;为细末,用棕子尖和为丸,如皂角子大;大发时以醋汤下一丸。实用中,可以证明这个方子是有效的,只是不明所以的患者看到这个方子难免会产生联想,毕竟“砒霜”这个东西有毒谁都知道,现在本身就患病了还要再下毒,不是找死是什么?
除却中药本身有很多待论证的单品存在之外,实用有效且无大害的药方大部分都有文字记述,这样的药方就不存在什么保密性的问题了,谁先开发出来就算谁的,也基本不牵扯什么专利问题。
在资金大量向中成药涌动后,市面上开始出现了所谓的“换皮”。有用的药方就那么几个,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你开发我也开发,大家一起做。量大之下便开始理所应当地压利,利润减少了,过不了多久这种药就会停产,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竞争、退出民众的视野里。
这种现象不能坐视不理,药监局出台政策将很多常用的中成药纳入了医保范围内,用官方定价来调控市场价格。这样的好处是患者得利,市场价也不会波动太大,不可能出现抬价的现象,但坏处是利润也同样当然地压缩了,“没货”成为常态,患者不说低价,干脆连药都没得拿,只能去外面的药房拿药,局面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中。
“如果只是这样,好像也还没到那一步吧?”洛风不太理解。他对医疗系统的熟悉仅限于裴元,这些东西由李忘生说来好像就是个故事一样,过耳而已,再无其他。
“问题是,现在‘换皮’换得超出范围了。”李忘生拿起空茶杯,洛风会意,起身去给社长大人倒水。水声咕噜,洛风弯腰看水线,李忘生在座位上缓声道:“跟他们聊的时候,他们到这里,说的是‘顶皮’。”
“药的内容变了?”洛风反应很快。
“对。因为免审批,这个空子不钻简直都不能体现他们的逐利天性。现在已经有一些企业生产出的中成药文不对题,名称与实质不相符合,给用药的患者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换皮”是换个名字继续生产同样的药,配方基本一致,这也是为了能牟利,竞争太激烈,不换皮活不下去。“顶皮”就不一样了,借着中成药的名义却来生产一些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的东西,一来可能会对用药的患者造成隐患,二来,免审批本来就是给中成药的一项福利,目的是为了中医学的良好发展,现在这样无异于抹黑中医,上面的人不能忍是很正常的。
洛风把倒至九分满的茶杯放到李忘生的手边,“那现在卫生部的想法是?”
“想要彻查‘顶皮’不太容易,好比野草,火烧不尽,风吹又生。而源头在审批,所以他们在讨论……撤销免审批。”
“直接撤了?”洛风一惊,他就算不太了解也知道免审批是一项持续了很久的政策,现在因为出现乱象就要撤?快刀斩乱麻也没这么直接的,难道是因为之前裴元参与的那两桩事牵涉之广让他们有些怕了,所以不想纠结,快速处理吗?
“还在讨论呢。”李忘生从内心深处其实不太想接这个case,奈何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就是个“喉舌”而已,哪有拒绝的道理。“所以我之前说,这些东西说来凿凿,但拿到明面上就不剩什么了,你也知道有些东西根本也上不了台面,目前只能是个想法。”
“想法也得具体啊。”洛风无奈了,“总不能给个空白凭据吧?打白条儿还得落款呢。”
“只能说,现在还在前期接触中……”
也就是根本得不出结论呗。洛风实在笑不出来,“社长,这个真不好接。”
“我也是想了很久的,还是得‘明镜’来。”李忘生一锤定音,“你们之前毕竟合作过,我知道你跟裴专家参与了那些调查,彼此都还熟悉一点。”
洛风心里一动,知道社里这些主编们估计全都知道自己跟裴元那点事儿了。倒不是说避嫌,只是之前都跟裴元约定了的,他不想把裴元再牵扯进来,
怎么说呢,约定了不让人家掺和,结果自己又被动参与了,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李忘生的暗示他也明白,想借裴元的力,好好帮一把社里。问题他不想私器公用,家里是家里,社里是社里,搅和在一起可不太像话。
“那就先这样吧,”他说,“这case‘明镜’接了,等通知一到我就尽快跟他们接触,沟通一下彼此的想法。”
他避而不谈裴元的存在,李忘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没有点破小家伙的心思,话说到这里,自是不好强求。
对于这个“想法”,洛风寻思了几天,还是毫无想法。撤销引起的连锁反应太大,那帮子官僚不可能一点没想过,结果他们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说明在他们眼里这个撤销很紧急、且很有必要。
那追本溯源,为什么会这么紧急呢?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顶皮”这个问题,是什么推动了这个“想法”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