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裴洛裴]家信》满心如愿

21、章二十一 雷轰鸣

　　调查小组到达住院部，整个楼层都反常的安静，大概是知道要开始自查了，有点人人自危的意思。
　　医务科的人先去了出事的科室，放射科副主任陪在一边，看裴元时眼神很虚，不敢跟他长久对视。裴元这边已经拿到了拜托东方若去查的东西，一整份传真来的文件上注明了涉案医疗器械的几个生产厂家的具体信息，他逐一对照着，找到了引发悲剧的源头。
　　“我们谈谈。”他带着文件单独找了那个外科医师，对方也不吭声，点了点头，约在了消防门后的楼道里。
　　“院长不会保你。”裴元随意翻动着文件，“你要是不做任何辩解，最后到法庭上，你要跟主任他们几个一起担全责。”
　　“我知道。”外科医师盯着他，“裴元，是你说出去的吗？”
　　“出这事的时候我因为被打伤了还在休假，我能怎么说、跟谁说？还有，我为什么受伤你心里也清楚得很吧？”
　　医师也没否认，“那好，就算你没说，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自查，这几台器械的采购申报经了谁的手，这不是不能说对吧——你不说我们也是能查到的。”
　　“真的吗？”医师嘲讽一笑，“上面根本不想查，只要我们不说，你一点都查不到。裴专家，你以为我是病人啊，这么好哄？”
　　“……”裴元暗恨一声没经验，他还是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准确来说是不适应，这些弯弯绕太过晦暗，他打心眼里不喜欢。
　　医师的眼神忽然一恍惚，“我也……不能说啊。”他喃喃，“只是担责我还有救，要是像你想的那样把京医拖下水，那我才是真完了。”
　　他转过身慢慢走了，又回头看了裴元一眼，说：“就到这里吧，裴医生。活该我倒霉，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对了，一直有人在‘关照’你，你还是别找那么多事，对大家都好。”
　　裴元惊讶地看着他。“关照”——谁？他也没得罪过别人啊。
　　那个医师却没一句解释都没有，径直下了楼，只留给裴元一个费解的背影。
　　自查看来是查不出什么了，但裴元还是心有不甘，想了一想，晚上回家找洛风把这事给说了。
　　“这事我们倒是有关注……”洛风仔细地一页页看过裴元带回来的文件，“但现在跟进这事的是‘清朗万象’组的于睿主编他们，我也不好插手啊。”
　　“不一定非得是你。”裴元对这个没什么要求，“我要的是纯阳这个平台的影响力。”
　　“这事一旦彻底曝光，京医的处境会很艰难的。你确定？”
　　“资料都给你了，你说呢。”裴元的选择已经给出来了。他白天不是没有挣扎过，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一定要待在京医，上哪儿不成啊，自己开个诊所都行，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京医天天跟这帮人心隔肚皮的家伙共事？
　　“那行吧。”洛风把资料收拾了装进自己的公文包里。“我明天去社里找于主编，这事儿，我们纯阳管了。”
　　第二天，医鉴委的专家组入驻京城医院，与此同时，纯阳日报“清朗万象”版面当天的头条新闻就是病人家属一纸诉状将京医告上法庭的医疗纠纷一事。由此，这件事不再只是卫生部门和医院之间的几张来往文件，而是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席卷整个医疗行业的舆论风暴。
　　医院行政部门的审查到底起了多大作用、医疗器械到底藏了多少猫腻、背后又有哪些利益相关方，以一条人命作为代价，这场舆论风暴不仅仅局限于医疗行业了，在全民大讨论的氛围下，更像是一场民众对医疗行业的质询狂欢。
　　到最后，几名涉案医师被吊销行医执照、判刑入狱，京城医院被波及，整个管理层大换血，院长也被名义上平调，去了隔壁一家县城医院，这些处理结果反而没人关注了。大家关心的是与自身健康息息相关的医疗内幕，事件结果如何，对民众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裴元也没想到事情最后成了这个样子。他只是想借一把力清查一下这件事，结果查是查清了，讨论风波却一直在绵延，最后一切尘埃落定还是因为中央出台了新的管理办法，严格限制医疗器械的审查制度与来源范围，这才堵住悠悠众口，风波也逐渐平息。
　　到九月上，京城的秋色烧遍西山，纯阳作为国内最主流的主旋律媒体、政府对外的喉舌，发生了一件大事：副社长谢云流辞职，转去兰城创办了《昆仑横刀综合评论》。
　　纯阳分裂了？！新闻界内部一时为之震动不已，种种蜚短流长，甚嚣尘上。纯阳内部更是风暴迭起，谢云流的出走为其原先负责的“明镜观察线”栏目组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继任组长的原副组长洛风替代谢云流成为了风暴中心，压力骤增不说，外界非议已让他几近崩溃。洛风没有跟他师父一起去兰城，他决定留守纯阳“明镜”，这里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当年初入纯阳就是进了“明镜”，这里更是他师父一手创办，现在他师父要走了，他却不能走，他要替师父守住纯阳。
　　谢云流离开时带走了“明镜”大部分的骨干，包括在文笔上已初露峥嵘的萧孟以及平时跟洛风关系不错的张钧。“明镜”立时人才凋敝，放眼望去，整个纯阳的评论质量生生往下掉了一个等级。
　　这还只是开始。社里另一个主编祁进与谢云流理念不合，同是急性子的人，快嘴快手的，素来积怨甚深，横刀综评创刊后三个月内抢走了纯阳超过五分之一的销量，李忘生跟副社长于睿倒没说什么，光是应对来自市场部和宣传委的怨言与压力已让他们苦不堪言，而祁进的栏目本就同“明镜”分庭抗礼，现在横刀综评口碑良好，无异于往祁进脸上扇巴掌，都这样了他更不可能让洛风讨得了好去，自然是百般刁难，整日价地给后者脸色看。
　　来自四面八方的舆论嘲讽声势浩大，纵是李忘生有心维护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洛风每日勉力维持，心力交瘁，三个月下来瘦了一圈，看得裴元心疼不已。有好几次时间已过午夜，裴元以为他又在外应酬不能着家，结果震天响的敲门声把他床上惊起来，打开门，洛风满身烟酒地靠坐在墙边，眉目难受地皱成一团。
　　看他扒着马桶吐成那个样子，有时裴元疑心那帮人是不是真打算把他灌到胃出血才罢休。即使是醉酒，第二天洛风还是要赶回纯阳，“明镜”新补充进来的小记者们还等着组长亲自指导呢。裴元没有干涉和过问洛风的选择，他想，我只要支持着他就好了，至于其他的，那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
　　他只是会在家里常备醒酒茶，早上锅里总是熬着养胃的小米粥。裴元不会替洛风做决定，更不会在这种事上拖后腿，他跟洛风之间从来都不是命令与服从的关系，未来风雨难测，要一起应对才好。

　　裴元感觉，洛风又开始有事瞒他了。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之前沈絮那回，但那个是明着瞒，这次是暗着瞒。他倒不至于疑心洛风出轨什么的，但是被爱人瞒着总归是不好受，索性晚上吃饭时直接把话挑明了，问洛风到底怎么回事。
　　“……随军？！”裴元眉头一皱。又随军？……诶？他为什么要说“又”啊。
　　“维和嘛……”洛风眼睛珠子乱转就是不敢看裴元，“最近在社里待得不太舒服，就想着出国看一看，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一点。”
　　裴元知道这说的是纯阳那边对洛风的针对，尤其是祁进，连不懂纯阳内部派系分拨的裴元都了解了个大概其。
　　“人家维和部队是真要上战场的。”裴元筷子一放，“你不要去。”
　　“前线记者，这肯定会是一次难得的经历啊，我很想去的……”
　　“洛风。”
　　“——政治部那边，我申请都交了。”
　　“你……？！”裴元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他在国内连个看顾的机会都没有啊。
　　“不想你担心嘛……”
　　“你这样我更担心啊！”裴元急了，这人做事怎么都不过过脑子的？
　　洛风低着头不说话。
　　裴元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情于理，他都能够理解洛风的感受，纯阳内部的排挤太严重，舆论压力又大，想换环境适度放松，这无可厚非；他也该尊重洛风个人的选择，随军做前线记者会给履历表添上漂亮的一笔，确是一件增长见闻的好事；但是打算一点都不告诉他，这就过分了，当他裴元是什么，难道还真的会拦着不让出国吗？
　　“你让我想想。”裴元叹了口气，饭也吃不下去了，起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而洛风在饭桌边坐了很久，却一晚上都没去敲卧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