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裴洛裴]家信》满心如愿

19、章十九 雨将至

　　裴元没想到那个家属会真的上手打人。刀子戳过来只一道寒芒闪过，他下意识地就迎上去了——身前还挡着实习期的小护士和护士长大姐，男性骨子里总有一种庇佑幼弱的冲动。
　　万幸手肘挡了一下，锋刃擦着鼻尖掠过，木质的刀柄狠狠戳在额头，砸出一个青紫血口。
　　——见血了。现场一片慌乱，病人家属被这猩红一刺激也有些无措，裴元捂着额角眼前一阵发黑，还不忘温声安慰旁边慌作一团的小护士，话语克制又镇静：“你们不要急，去给杨警官打电话……”
　　这位病人三天前由急诊这边收治，后来转至住院部，病情反复得厉害，中间也去过重症监护室，只是限于病人家属的经济能力和主观不同意又转回了普通病房，今早并发症突然爆发，手术紧急抢救无效后死亡。病人家属就是那天裴元在医院门口远远一瞥见过的那位壮汉，用小护士的话说，看着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裴元不是非要多管闲事给自己惹麻烦，只是这人在急诊部大闹已经影响了正常的医护秩序，急诊都打电话上来了；还打骂工作中的护士，他上前意欲交流调解，对方却不想坐下来好好说话，没两句便大打出手，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要以为这就结束了！”那汉子似乎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看见围观的人纷纷掏手机来摄像，心里便增了好些莫名的底气：“我婆娘送来人还是好的，现在就不行了？！你们这哪是大夫，根本就是杀人凶手！把我们当什么了啊？还死贵！抢钱又要命啊你们！”
　　医院的警卫还被愈来愈多的围观好事者堵在外边，裴元见这汉子行为举止越发激烈，不由得前走两步要去拉他：“先生请您冷静一下——”
　　话音未落，那汉子上来就是两拳，正好打在裴元的胃部，当时便令他弯下腰来半跪在地。他本来胃就不太舒服，说要抓药补养也一直半拖半就，这边两记重拳下去立刻逼他连空腹的酸水都呕出来了。
　　洛风跟着警卫拼命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境况。警卫只是强拉着那仍意犹未尽的汉子远离现场，洛风就不管不顾了，抬腿给那汉子一记狠踹，然后便扑到裴元身边要搀起他。
　　“别、别动我。”裴元额角的血直滑到下巴尖儿上，脸色惨白。“我自己来。”
　　“伤着哪儿了？啊？你哪儿疼？”洛风舌头要捋不直了，“裴元……裴元你没事吧？还哪儿不舒服啊？”
　　裴元慢慢站起来将脱力的手臂搭在他背上，转头瞪他一眼：“我没什么……你，不许拍。”
　　洛风一抿唇：“为什么。我们有责任为这种事情发声——”
　　“不许。”裴元的声音比先前轻了，疼痛让他气势大减。“最起码，你们不要先发言。”
　　“——好。”洛风压下心中愤愤，眼下重点是裴元的伤，其他的都得往后排。
　　伤口处理得颇有些波折，给他消毒的小护士手吓得直抖，裴元无奈，只能说我自己来，然后叫了急诊的同事帮忙缝线，出了这种事也没法继续上班，伤口包扎好就回了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洛风本来想提，看他脸色硬是没敢开口，吃到一半裴元忽地一撂筷子，语气淡淡的：
　　“我六岁开始背医书，零散算下来学医也有快二十年了，今天头一回亲身碰上这种事。
　　“本来以为是医患关系没我想得那么恶劣，原来只是我足够幸运而已。我们手术台上累死累活，他们手里一把刀、脸上一张嘴就能判我们做了无用功，这样显得我们好像个笑话啊。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你们发言？因为等你了解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你心里难免会倾斜所谓正义的天平，是，那家人确实有苦衷，我们也不可能保证手术概率，但这不应该成为媒体的抨击点……我们没有做错，正因为我们没有错，才让这种置身事外的无辜显得冷漠而险恶。
　　“你们纯阳势大，一家先行肯定有无数跟风……我不想我们的辛苦到头来沦为同行的笑柄，更不想引发唇亡齿寒的自怜心，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洛风低头一阵沉默。
　　“但是，如果我们保持客观呢？”
　　“你自己首先就不能保持客观，还要说你们？”裴元笑了笑，“你扪心自问，不会因为我偏袒？”
　　洛风梗着脖子，“我偏袒有理。”
　　“你这人啊。”裴元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不说这事了。主任批了我三天假，明天我要去一趟老师那，先休息了。”
　　“嗯。”
　　第二天早起去找孙思邈，裴元跟着老师去请了一趟平安脉。保健局的赵宫商一路陪同，路上还问裴元头上这伤怎么回事，裴元解释说是不小心磕在了门框上，赵宫商也不揭穿他，笑笑就过去了。回来后接到了杨宁的电话，那边支支吾吾的，非让他到市局去一下。那壮汉已经被拘留了，这事由刑侦的三队分管，本来想着就是个医闹伤人，没想到还讯问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所以杨宁才特意来电话知会裴元。
　　“雪阳说吧。”
　　曹雪阳是三队的队长，病人家属打伤医生最多算个寻衅滋事，根本不该拿到她这来，因着杨宁她才伸手管一管，最后达不到立案标准估计也就算了。但是讯问出的东西她却不得不告诉裴元，这可比医闹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我们按正常程序讯问，可能是被这阵仗给吓着了，还跟我们说是有人支使他这么干的……”
　　“有人支使？”裴元思维发散了一下，不会是那个外科的医师吧？
　　曹雪阳报了个名字，“这人你认识吗？好像也是京城医院的。”
　　“……”裴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昨晚还在洛风面前苦心维护，搞了半天根本就是为了针对他，那他辛苦维护的都是什么，是医生的脸面吗，还是京医的脸面啊？
　　“谢谢。”
　　“没事。”曹雪阳摆了摆手，“那现在这就不是单纯的过失伤人了，他携带管制刀具，是有预谋的故意伤害，包括背后教唆的人，我们可能要采取进一步的措施。”说这话时她看着裴元，抓还是不抓，全看裴元是不是有意往深了追究。
　　裴元犹豫了一下，“他也许是一时糊涂……”
　　杨宁就懂了他的意思，起身道：“雪阳，我去送送裴大夫。”
　　一路走到市局门口，杨宁点了支烟，陪他在路边叫出租。
　　“你现在不追究，这事可就过去了啊。”
　　“都是同事……”
　　“你把他当同事，他可未必。这回能找人滋事，下回就能拿刀砍你，我们这儿也不是没有先例。”
　　“不管怎么样，这次先放他一马。我会找他谈谈的。”
　　“那随便你吧。”杨宁一点头，“诶，车来了。”
　　到家打开门，鲜美的异香扑面而来，电视机里综艺节目主持人夸张的笑声混着厨房里“呲啦”一下的菜品入锅声，构成了一支生活气息浓郁的背景音乐。裴元换好拖鞋，略惊讶地瞥见鞋柜上多出来一双黑色坡跟，女式的。
　　家里来人了？怎么也没听洛风提起啊。“洛风？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说完觉得不太对劲，洛风的公文包和鞋什么的都不在，那厨房里的这位是……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一位穿着黑色连衣裙盘了发的女士拉开厨房的推拉门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你是风儿的同事吧？”顺手在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水，“是不是他又把东西落家里了让你上来帮他拿呀？快进来坐，等我把这个菜烧好盛出来啊。”
　　裴元：“……谢谢阿姨。”
　　他确认洛妈妈重新拉上门后立刻拨通了洛风的号码：“下班了么？”
　　“我正要回去，怎么了？”洛风一头雾水，裴元怎么急成这样啊。
　　“你妈妈好像来了，正烧菜呢……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
　　“我、我妈？！”洛风吓坏了，“她永远都是搞伏击似的哪儿会告诉我啊，你在家呢？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裴元哭笑不得，“好了不说了，你快点回来。”
　　他挂断电话后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拉开厨房的门帮着洛妈妈把菜端到了饭桌上，洛妈妈一开始还不让，见裴元态度自然诚恳也就放手了。
　　“阿姨，是这样的，我是洛风的朋友，刚来京城还没找着落脚的地方，所以来这里打扰几天。我叫裴元，洛风说他马上就回来了，厨房里那么热，您去客厅歇一下吧？”
　　洛妈妈一想厨房里确实也没什么活儿，就顺势摘下围裙歇上了，她把电视的声音调低，开启了标准的长、晚辈间话家常的模式。
　　“你叫裴元呀？哪个‘元’？”
　　“‘固本培元’的‘元’。”
　　“哦。”这个例子举得很有意思啊。“那现在有工作吗？我也是纯阳的，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说。”
　　“谢谢阿姨，我是因为职务调动去了京城医院，如果以后有困难的话还要多麻烦您呢。”
　　这孩子进退得宜，难得的不沾学究那股子酸腐气。“看你跟风儿一般大，喊我沈姨就行。诶？风儿没跟你提起我吗？这小崽子太不拿我当回事儿啦！”
　　裴元只能恭谦地笑两下以示他有认真听，这话题让他有些无从下口。
　　……洛风怎么还不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