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裴洛裴]家信》满心如愿

18、章十八 风不止

　　这天上午裴元没在科室，院长助理来医务科晃了一圈后就走了，也没跟医务科的其他人打招呼。下午他被人开车送回来，有眼尖的人看见车牌了，是京畿警卫团的车，开车的人没看见脸，只见了一身军装，身姿笔挺，军人做派。裴元没让这车在京医门口多停留，下车说了几句话，车子径自开走了。
　　到科室后有人跟他说上午院长助理来过，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啊，言下之意是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吗。裴元只是笑笑，说是吗，那我自己去一趟好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份采购清单我看了，有什么问题吗？”院长正等在办公室里，见他进来便放下了手里的工作。
　　“我们京医是三甲医院，在医疗器械的采购上应该谨慎一些，这份清单列出来的几件仪器我有仔细查过，来源和治疗效果都存疑，并不是最佳选择。”
　　“不会吧？”院长淡淡地说，“都是下面的科室研究了很久才报上来的，肯定是有需求才会报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乱报一气。裴专家不在一线，可能对现在各个科室的实际情况不太了解……”
　　裴元不很喜欢这个“裴专家”的头衔，医专委只是个框架，他的本职是医生，被这位院长大人一说倒像是完完全全把他从医疗系统里摘出去了一样。
　　“不了解不代表我就会不负责任。审核意见我放在这里，批还是不批决定权当然在您，我对这份采购清单持保留态度，仅此而已。”
　　院长也没对他的恶劣态度说什么，“知道了。”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裴元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还是不够沉得住气。但是医疗器械成本高昂，尤其是进口产品，医院买进来贵、给病人用收费也贵，而且一旦出了差错也不是钱就能填上的，可能要拿病人的命来填。下面科室报批的采购清单经了他的手当然要仔细审核，除了常规的老旧仪器更换之后，这次的清单上还列了十几种新型医疗器械，还包括单价动辄数十万的进口产品。这可不是小数目，裴元仔细核对了器械具体名目与信息，却发现这些仪器的来源很成问题。
　　用国产代替进口是近年来国内医院减少医疗成本的一个趋势，这方面政府也出台过政策进行补贴，但是效果不很理想，这点补贴对于仪器本身的成本而言九牛一毛，更多的时候医院会选择使用政策里列出的产品项目去换取补贴，但是真正采购的产品就名不符实了，以优换劣，历来是秘而不宣的一条潜规则。进口仪器的占比则居高不下，毕竟效果在那里，而且使用进口仪器的高额收费也是医院的入项之一，医院是不可能放弃的。
　　所以在看到清单时，裴元就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医疗器械的厂家代表在医院走了后门，找上了科室的主任，不然怎么会让几家名不见经传的生产厂家进入了清单之列。不是说不给那些规模相对较小的厂家机会，只是京医做为行业代表，每天要接治大量病人，如果要以这些病人的生命为代价来临床试验这些可能根本达不到临床标准的产品，那代价未免太过高昂了一些。
　　这些想法只在裴元头脑中走了一遭而已，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那份采购清单被他这么一卡一时半会的肯定不能立刻得到采用了，本来以为能安生一段时间，哪料到变故骤至，一下打破了京医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这天裴元没什么事，溜溜达达地去了急诊，一如既往地忙和乱；从一楼往上走，放射科和儿科也是人潮汹涌，孩童尖利的哭声不绝于耳；楼对面是住院部，这里安静很多，消毒水的味儿很浓，护士们推着药品来往交接，楼道里摆了好几张临时加床。他不急不慢地走着，到了主任的办公室，里面传出了争吵的动静。
　　他也不是有意要听这个壁脚，只是这争吵的内容实在有点令人心惊。
　　“说好了临床三期出成果，现在已经二期结束了，成果呢？”
　　“四号床的病理报告上不是挺好的……”
　　“那是糊弄家属的！你还不清楚吗？病情在持续恶化，我建议立刻转用原来的仪器，这要是万一出了事——”
　　“出事活该他自己倒霉，当初他可是签了协议的，想要少花钱就不能太惜命！”
　　“你还好意思说协议，这份协议就是我们在帮着他们骗人……”
　　裴元都快听愣了。各个科室的仪器使用情况他并没有都去了解过，也不可能都让他了解，科室有自己的小算盘，医务科不太好干涉。但现在不一样了，一旦出了人命问题层次立马就会上升，不是说单它一个科室就能承担得起的。
　　他还在琢磨这件事背后的利益相关方，不防虚掩的门忽然一开，放射科的副主任满面怒气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紧跟着脸色一变：“裴医生？”
　　裴元注意到房间里面还有两个人，分别是外科和住院部的医师。那个外科的医师沉着脸看着他，手藏在口袋里摸索着，裴元有理由相信他是在摸每个医生都会随身带着的手术刀片。
　　“嗯。”裴元往后退了一步，“院长早上叫我去了一趟办公室，我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清单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会批下来。”
　　“哦，是吗，还麻烦你跑一趟。”
　　“没什么。”
　　裴元笑了一下，转身不紧不慢地走了，等走出住院部他才觉出凉意，原来冷汗已经不知不觉中浸湿了他的后背。
　　——要出事。裴元孤身一人无权无势，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这件事很显然就要盖不住了，一旦闹起来，那就不是几个医生吊销行医执照这么简单，可能整个京医都会被卷进去。
　　晚上到家洛风已经把饭做好了，裴元没心思吃饭，随便扒两口就算完。他本来没想着把这事告诉洛风，饭吃到一半突然一个来电，结果连洛风也吃不好了。
　　这是一通威胁电话。裴元听到后来就开了免提，洛风在边上没几句话就懂了个大概，挂断通话后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份工作……”洛风顿了一下，“要比我危险得多。”
　　“问题是，现在要怎么办。”裴元不是不在意被人身威胁，但当务之急是可预见的即将到来的风暴。压是肯定压不住的，牵连到他也不至于，但这可是几条人命，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要不，我去找找杨宁？”洛风建议道。
　　找杨宁帮忙查查其中关窍不是不行，但裴元不想担这个人情，军区那事他还欠着杨宁的呢。“按照医疗纠纷处理流程，要家属不同意调解并且报案进入刑事诉讼程序才可能牵扯到公安那边，现在一切都还不确定，暂时先不用麻烦人家。”
　　“那就先这样吧？你就当今天没听见好了，那人不是还让你别多嘴吗。”
　　裴元也有这个想法。他又不是什么背景深厚的大人物，现在威胁都找上门来了，多管闲事显得太圣母了点。
　　只是那几条人命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不作为，有点不好受。他沉吟良久，翻开手机通讯录，往外拨了一个电话。
　　“小若吗？对，我是裴元……”
　　东方若跟万花大学的校长东方宇轩有点远房表亲的关系，沾这份光，近几年在西部把医疗器械的代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裴元跟他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把来意说明，拜托他查一查那份采购清单上所涉及的几家仪器生产厂家的虚实。东方若那边满口答应了下来，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裴元这颗心才稍放一些，不再那么压着。
　　第二天上班到医务科打卡，打威胁电话的那个外科医师就站在门外等他，裴元莫名有点紧张，他总感觉那人对他的敌意太过明显了，但凡他有个什么类似举报的行为，可能立时就要血溅当场。
　　好在那人只是又言语提醒了他几句，裴元漫声应了，只一味装傻，生怕刺激到什么的。裴元这一上午都过得有点紧张，下午索性去一楼急诊帮忙，繁忙的接诊工作让他无法分神去想其他，等洛风来医院门口接他时已将这事忘了个七七八八。
　　裴元刚刚换下白大褂，坐在休息室整理着东西洛风电话就来了。洛风开车来的，还带了组里那个上回跟着去军区的摄影师聂冲，两个人坐在车里一齐朝他挥手，傻兮兮的，裴元没忍住笑了一下。他一步迈出医院大门，走到车边还没跟洛风说上话身后便传来一阵争吵喧哗，三个人同时往那边看去，一个身材健硕的大汉站在急诊大厅的门口正大声喊着什么，远处的警卫小跑着过来了。
　　“这是在干什么？”聂冲脖子伸得老长，年轻的实习生还没见识过这种场面。
　　裴元眉头微皱，“可能是医闹吧。”
　　“哇塞，是真的医闹啊。”
　　“谁知道呢。”洛风把大徒弟的脑袋塞回车里，“裴元，现在走吗？”
　　“嗯。”裴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打开车门上了车，“直接回去？”
　　“先把小聂送回去。”
　　“好。”
　　这个小插曲好像就此按下。几天之后洛风在外面跑素材，接到聂冲的电话时他才发现这不是插曲，却是暴风雨的前夜将临。
　　“师父，您快来京医一趟吧，上回医闹那事儿好像越闹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