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裴洛裴]家信》满心如愿

17、章十七 花未尽

　　“看到你给我发的地址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发错了。”
　　“嫌弃这儿不好呀。”
　　下午三点，蓝岸咖啡馆里人还不多，空气中流淌着低沉沙哑的优柔女声，厚重浓郁的爵士乐旋转起伏，文艺得不能再文艺了。
　　“挺好的。”只是我以为你会约在酒吧。
　　“我还不能文艺一回了？理工男也有情趣的。”林复一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清咖啡加了一块方糖后照样很苦，那抹甜意沾之即去。“好吧，这玩意儿确实不怎么好喝。”
　　裴元笑着摇了摇头，诚挚地建议他：“下次可以试试拿铁或者摩卡，清咖啡不适合你。”
　　“我喝过那些，只是比起多掺的牛奶、巧克力什么的，我更喜欢纯粹。”
　　“即使没有那么好喝？”
　　“即使没有那么好喝。”
　　“林复一，你真固执。”
　　“多谢夸奖。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才发现？”
　　“我倒希望你别那么固执……”裴元用小银匙拨开浮在抹茶上的那层浅碧色的细小泡沫，“因为我？值得吗。”
　　“只要我觉得，就一定觉得。”
　　裴元不想接话。这算什么答复？
　　“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吧。”
　　“——我不想听。”
　　“不要拒绝地那么快嘛。”林复一讪笑，“是，我承认，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但我发誓只是时间跨度长，内容不算长的。我之前说过的，我又不是个情圣，没必要煽情来赚同情分。”
　　“故事要从你上附中那会儿讲起——”
　　裴元震惊了：“你不会那个时候就……”
　　“——我是那么禽兽的人吗？”林复一单手托着下巴笑看他，“是我一个学妹啦。她那天跟我说起你了，诶呦那语气，可稀罕了，我那会儿也闲，就想着去一眼，然后就知道你了。
　　“后来你就都知道了，高一的社团招新我们正式认识，从附中到医学院，我一直有关注你。你总是那么优秀的样子，我有时会想，你也该有累和叫苦的时候吧？可是很奇怪，只要你在我面前，我就没见你埋怨过，我就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了。
　　“我会自卑呀。”
　　裴元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落寞。他茫然地看着他的学长，林复一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种平铺直叙显出了从未有过的正经。
　　只是……自卑？
　　裴元长这么大，没在谁面前自卑过。论起感情这桩事，他跟林复一这样的情场老手一比委实势弱，但他从没感觉到自卑。他是不需要自卑的。医学世家出身，打识字起就开始背医书打基础，上学的历程就是万花的附属幼儿园、附属小初高一直到大学本部，师从大国手孙思邈，万花的烙印贯穿他的一生，履历上已经足够傲视大多数人；良好的中医基础结合万花医学院本硕博连读的学历，他的学识也很丰富；期间挂靠数家医院，实习经历也很漂亮，放哪里都挑不出问题。
　　林复一也是这么想的。他知道裴元理解不了这种感觉。有人说，喜欢一个人的第一步就是产生自卑感，这个理论或许洛风会更有共鸣。
　　“我反省了一下，觉得我其实根本没那么喜欢你。”林复一又抛出一句裴元理解不了的话来。“因为我虽然尝试过想要变得跟你一样优秀，可失败之后我就放弃了。我懒嘛，你也是知道的，又特别相信运气，万一哪天你就发现我的好了呢？”
　　“那你还经常去酒吧……”
　　“有很经常吗？”
　　“一个礼拜去两次，这还不经常？”
　　“这么关注我啊。”
　　裴元语塞。
　　“所以我现在后悔得很。”林复一搅了搅咖啡，是早就点好了的，已经凉透了。“守了这么久却不下手，有点蠢啊。”
　　“我不太懂这些。”裴元小心措辞着，“你说了那么多，我都不太能懂。我只是觉得，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要是能早点教，我说不定就能早点理解。”
　　林复一微怔。“……大概是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诚实的人，至少对自己的身体很诚实。信奉欲望至上常年混迹于欢场，只要是想得到又能得到的，不吝于去付出那么一些的努力。可唯独面对裴元时他会自卑会退缩，他是个理工生，计算过成本与收入后就不愿上前了，混没想到这成本根本不该被这样计算，收入也是飘渺不可预见的，怎么能套几个公式就得出结果。
　　抹茶不热了，碧绿的水色开始沉淀。裴元没再动那杯抹茶，“话都说开吧。学长，还记得洛风吗？我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原来你喜欢单刀直入。”林复一眨眨眼睛，“你这性格，想想也是哈。他也是这样的吧？你们之间的矛盾一定不会越积越大的，都是就地解决，挺好的。”
　　“但愿吧。”
　　“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呢？这就要划清界限了吗？”
　　“……对。”裴元决定快刀斩乱麻，他怕自己但凡迟缓一点就会心软。“我不值得你为我做什么，一点都不值得。如果你认为值得那就别问我要回报，你要的，我给不起。”
　　“这么肯定？”
　　“这么肯定。”
　　“裴元，你也很固执。”
　　“彼此彼此。”
　　“一点余地都不留？我们之间不用这么绝吧。”
　　“我不想大家以后见面难堪，你是学长，我是后辈，我们不至于见面装作不识，那现在就都把话说清，下次再见我还是会喊你一声‘学长’的，这样说定了，好吗？”
　　“真是你的脾气了。”林复一无奈，话留三分事留一线，这是典型的裴元做派，怎么在感情这件事上就这么狠呢，一刀切，彻底终结。
　　裴元从钱包里夹出几张票子扣在桌面上，“那就谢谢学长的款待，抹茶很不错。”
　　看人走出去了林复一转过头盯着对面的杯盏迟疑了一下，“抹茶……真的很好喝么？”伸手够过来尝了一口，哈，原来如此，是这个味道啊。
　　他掏出手机，号称能砸碎硬壳核桃的老款诺基亚屏幕已经略显模糊。翻到图册那一栏，点开，画面上的少年笑得清淡含蓄；指尖点过一帧帧相片，少年慢慢褪去青涩，那一股子灵韵没有湮没在时光里反而沉淀成了一种别样的雅致。笑容透过屏幕已有点看不大清，调出菜单点击删除，却在“确定”与“取消”上犹豫了。
　　林复一笑了笑，胃里的咖啡不安分地涌上来，苦涩的口感溢满唇舌。他干脆地掰开背壳抽出SIM卡，走过门口的垃圾桶时顺手一丢，老款诺基亚消失在层叠的废纸里。
　　十二年的等待相守，到如今，无疾而终。

　　春风得意的洛记者只觉得家一和万事都兴。手里的总结是纯阳“明镜观察线”组上半年的工作成果汇报，他拿着是要送到总编辑李忘生那里去的。走到办公室门口，磨砂玻璃的单开门竟是半掩着的，他刚要上手敲却一下被门内突然爆发的怒斥吓得浑身一哆嗦，举起的手也放下了。
　　“我连一句真话也说不得了？！那‘明镜’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你一定要这样站着跟我吼么？”
　　“我根本就坐不住！谢某人写了这么多年的评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远不及你！好，很好，纯阳容不下我，难道我还没了去处不成？”
　　“你想走？！”
　　洛风脸色略略泛白。这正在争执的二人是……谢云流与李忘生？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是他的师父、副社长、副总编辑，一个是纯阳日报社现任社长，居然就这样面红耳赤地吵起来了？
　　“怎么，我问心无愧，来去自由，哪里去不得？这地方乌烟瘴气的，我看着碍眼！”
　　“你身上哪有半分责任感可言？你就这么扔下‘明镜’不管了？洛风呢，楼彦呢？还有老师那里，你怎么交代去！”
　　“我自有分寸，有你置喙的余地么？”
　　“你！”素来涵养功夫一流的李忘生也被气到拍桌子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跟老师说，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他最骄傲的大弟子，你现在想干什么，离开？是叛逃吧！”
　　“哼。”谢云流冷冷看他一眼，手中的新闻稿被狠狠掼在硬木桌面上，纸片如雪花四散。他怒气冲冲地拉开门，然后就跟洛风两个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当场。
　　“杵这儿干嘛呢！”谢云流压不住肚子里的火气，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这不是被小辈听了壁脚么？
　　“……呃，我来，送、送报告。”洛风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触他师父的霉头。
　　“那你快去送，堵这儿挡路吗？”
　　“……”烦劳您让让？
　　回到办公室后洛风仍然在脑内循环着谢李二人的争执，怎么咂摸都不是味儿。他恍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明镜观察线”组很有可能会因此被解散，责编谢云流的去留更是难说。怎么办？洛风苦恼不已，谢云流于他有知遇之恩，几年来处处提点，亦师亦长，他若离开，他又该如何？
　　这不是难为我么？洛风苦思未果，只有苦笑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