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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暮生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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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躲什么?”
洛风有点心酸和委屈,笑意十分勉强:“我没有啊。”
“那你倒是过来啊。”又退?跟躲洪水猛兽似的。
“……”洛风拢了拢衬衫,“你是来……”
“随队军医,例行医检。”
“哦……”
裴元把笑一收,“洛风,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答案?”
洛风摇摇头,“没有……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说完了?……那就是我欠你一个解释了。”
“也没有。”洛风截住他的话尾,“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裴元终于对他这种一味逃避的态度微恼起来。
“想跟我一直打哑谜到什么时候?”
洛风垂着眼不说话。
背景板唐傲天发挥了唐家军一贯的能读懂气氛的优良传统:“诶呀,你们这是干啥子……那个,裴专家啊,我带你去食堂看看吧?”
裴元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洛风,“我不想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今晚七点,你要是有空就来医检站,我们把话都说清楚。记得,七点——我会等你。”
说完便跟着唐傲天出去了,硬底军靴叩地有声,仿佛砸在了心尖上似的带着脆响和微微的疼。
好过分啊……洛风垂着眼,嘴唇嗡动着,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晚七点,天边仍透过一点薄光,初夏的夜晚来得缓慢又平静。昼夜交错,白日里的暑热一点点散去,近地面悬浮着一层微弱的水汽,风过即散,不留痕迹。远处是歪歪斜斜飘摇而上的炊烟,小礼堂里新闻联播的钟声滴答得准时,窗外有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裴元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抬高了音量:“门没锁。”
正是放新闻的集体时间,理论上来说是没什么人会来打扰的,可来人还是下意识地反手带上了门。
“裴元……”
“其实你会不会来,我心里也没底。”
洛风一愣。
裴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他,“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洛风,我也会紧张啊。”
你有什么可紧张的,洛风在心里反驳了一句。
“你是不是想说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洛风尴尬地摸鼻子。
裴元笑着睨他,“你不擅长藏表情。”然后从他身边走开回到之前的位置上,“坐吧。”
洛风低声应了跟着走过去,却没坐,只是站在了裴元的边上。暗自捏了捏手心,只觉得满是冷汗,他默了一瞬,见裴元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小声道:“不是要说清楚的吗?”
“哦,是。那就说吧。”
“……”那你倒是说啊!
“你欠我一个答案,我欠你一个解释。谁先来?”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自在,洒脱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洛风忽然就怒了,又立马哑了火,是啊,他当然可以了……他是裴元,再怎么样,说白了跟自己半分关系没有不是么?
“你先好了……等等,”洛风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惊讶地看见裴元眼中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复杂神色。这几个意思?他一下又拿不定主意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孤注一掷,把这么久以来所有藏起来的情绪通通说给眼前这个人听。“还是我先吧。”
“欠你的答案,我以为你不会想听了。但既然你能过来,那我还是说给你,你要是厌烦,全当我没说过好了。
“我知道你会觉得不可能,我……我喜欢你,像一见钟情那样的喜欢。很荒唐是吧?我也这么认为,但这是真的。你对津沽那事儿还有印象么?是不是快忘了?可我还记得,而且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尤其是有关于你,只要我一回想起来,就能原景再现。
“听上去有点无药可救,嗯,我也这么觉得……”
裴元发现,林复一在一件事上骗了他。对一个人动心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正相反,它会让你狂喜、欢欣且忐忑,或者说,动心不应该只有痛苦这一项内容,它陌生又充满诱惑力,与它相遇需要机缘和勇气。
而现在,这个机缘摆在他面前,他无需像他的学长那样历经漫长的等待,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得到。
“那天你问我的时候我不是不想答,我只是不敢真的说出来而已。我能承诺你什么呢?一小记者,兜里穷得叮当响,我妈还不知道能不能同意……不过这些破事儿都跟你没关系,我不想你沾上。我以前做过梦啊,等我月过三万,出任总编辑,走上人生巅峰,开着奥迪A8来找你——好玩儿吧?我平时就指着这个乐一乐啦。”
“……”裴元完全笑不出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洛风会想到这么远,“你……”
洛风低着脑袋,裴元看不见他的表情。“这就是我的答案了。你还要说么?”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想问,你信我么?”裴元伸出手攥住他一边腕子,后者受惊似的一挣,“我信,但你也要先解释的啊……”
“好。他叫林复一,是我学长,你之前在街上见过的,就是说要跟我吃饭那个。”裴元顿了顿,“我也不瞒你,我们关系确实不错,也有过亲近的时候,但远没到那一步。他教给我一些东西,我很感谢他,但这跟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你明白么?”
“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风觉得手腕处被裴元抓住的部分越来越烫了。他傻傻地重复着裴元的话尾,“这就是你的解释了……”
“你觉得不够吗?”裴元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带,“正常成年人安静时的心率平均在每分钟七十五次左右,你现在感受一下,我在你面前时心率是什么样子?”
裴元藏在镜片下的狭长丹凤笑意盈盈:“心跳不会作假……洛风,心动不会作假。”
峰回路转,洛风的大脑快宕机了。他隐隐察觉出有什么事其实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以前跟裴元的交互缺乏即时性,信息量也不对等,他们之前有效的交流算一算实在不多,更多时候都是两人单方向的猜测与揣度,甚至不吝极端的自我伤害。
何必呢。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为什么要来来回回地彼此欺瞒,难道是因为性质见不得人,或者太过惊世骇俗了吗?
不是这样的。莫须有的自尊心,再加上确是莫测的来自未来的压力,他们都曾经有过退缩,但这些都不够资格成为拒绝的理由——
动心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冥冥中既有了机缘,那为何不抓住,鼓足勇气比遇见机缘难多了不是吗?
“嗯。”洛风点点头,直视着那双自己一直逃避的丹凤眼,“我相信你。”
裴元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林复一所说的那种喜欢是个什么动静。轰轰烈烈又温柔寂静,像默剧里的烟花纷飞四散,绚烂夺目,无声无息。
他喜欢他正抓着的这个笑起来比冬日雪后最盛大的阳光还要暖和的人,合该逐渐奔向世俗的年纪,却保有少年时代率真诚挚的特性,毫不违和,仿佛生来如此,且会一直这样下去。
裴元用指腹轻轻蹭过洛风的侧脸,洛风没有躲,只是眨了眨眼,倾身靠了过来。他扶住裴元的肩将一个轻悄的吻落在裴元耳边,裴元忍不住地只是笑。
“你笑什么?”洛风有些泄气,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冲劲儿一下散了。
“还在怕我吗?”裴元点点自己的唇,“不怕的话,那就这里啊。”
洛风眼一闭心一横,照着那儿就吻了下去。
窗外莹星闪烁,夜色四合;不听人低语,但闻蝉悠鸣。
夏夜宁静。
洛风带的那套班子里只有一个摄影,是他手下的大徒弟,叫聂冲,一个实习生;能学肯干,就是容易水土不服,来蓉城这么些天还是不习惯西南的饮食,最近天气变化一大又躺倒了,洛风只能扛着机子自己上,毕竟老妈就是摄影出身,家传的本事还是有的。
暑气正盛,洛风对着那帮列队训练中的兵们不断找着角度拍摄着,汗水从士兵们的身上掉下来汇成一个个水洼,也浸透了洛风的白色衬衫。有新来的小兵撑不住中暑了,洛风帮着送到医检站,正轮到裴元当值,迅速处理之后投了毛巾递给了洛风。
耿直的洛风拿着毛巾就要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士兵脸上抹,裴元一把拦住他的胳膊,“干什么呢,他不需要。”
说着接过毛巾一点点拭净他脸上和颈侧结成条状的汗水与泥渍,他要去抢毛巾,裴元推开他的手冷着脸继续道:“下午叫那位摄影师自己来,你在营地歇着,整理整理稿子。”
“小聂不舒服,还在床上躺着……”
“我中午过去看看,扎几针,开副药,保证药到病除。”
“见效那么快,不会复发吧?”
“回到京城复发,还会水土不服?”
“……”好有道理的样子。
“你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手底下那么些人,张嘴只为了吃饭的?”
洛风有些尴尬地为自己人辩解着:“我是小组组长嘛,这个,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你现在身上担着我,那也该对我负责啊。”
洛风不得不承认,说情话什么的还是裴元技高一筹,说得他都有些脸热。
哦,对,他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啊。
“……嗯,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