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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十一 星满天 ...


  •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大概,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我是我妈收养的。她很早就离婚了,外出采风的时候在洛河边的小村里捡到我,一时心软就收养了那个看上去随时会没命的小孩子。
      她是个摄影师,供职于纯阳日报社,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根本没那个闲工夫管我。她也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现在回想起来童年那段日子,没有被手忙脚乱的老妈给养死可真算是个奇迹。打小我就知道有很多事是不能告诉她的。她平日里在外面工作四处奔波忙地快要足不沾地,我只能拣些学校里发生的一些好玩儿的事情说给她听,或是把排名靠前的成绩单摆在她眼前,以期能搏她会心的、真诚的一笑。
      我希望她在我面前时可以露出真正的欢颜,而不是工作上逢迎的伪装。她可以笑着对我说:“今天的作业字很工整哦,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呢?”仿佛远离了工作上的苦闷,像个十七、八的小姑娘,跳脱又温柔。
      虽然老家在三秦,但我们一直长住京城。毕业后顺利进入纯阳,我还是一贯的报喜不报忧,就怕她知道了会担心。她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工作上的事,导致我在实习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法接受一个现实:记者,也只是捕捉真实而已,无论光明还是光明背后的阴影。我师父——栏目主编谢云流,也对我的接受不能表示出了理解,可也就那么一次而已,之后便不管不顾任我打拼了。
      津沽那次算是我愣头青岁月的一个终结点——或者说是转折点,因为在那之后我变成了更热血也更隐忍的愤青。在那场人为事故里我遇见了——偶遇的遇——我生命中一个不可或缺之人。当然那会儿我还没有这个意识,看着他那双尾处微微吊起的狭长丹凤,我只觉得惊奇而已,原来男人有一双丹凤眼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叫裴元,是万花医学院的博士生。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原来突发事件真的是一针强力催化剂,如果没有那场事故,我不会放弃自己对于“正义”的某些幼稚界定,也失去了两年后追上他的理由,更不会有互相了解的切口与谈资。
      津沽事后两年,京城正是难得细雨连绵的初秋,我在街上看见了撑伞独自步行的裴元。他的背影一如初见,脊梁挺直,透着一股子清高孤傲的劲儿。快追啊。耳边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响,脚下一块不稳的地砖已经被我踩翻了。
      他的表情温和有礼又陌生疏离,我知道他一定已经不记得我了。随口提了句吃饭,他竟然顺着接了下去,我心中暗自窃喜,能跟他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总比互留一个永远不会再拨出去的号码要好得多。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眉目敛得安静,偶尔露出的笑容显得格外惊艳,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容可以这么好看。他思考时会下意识地咬住筷尖,眼神会不自觉地带出几分茫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甚至听见了自己慢了一拍的心跳声。
      如果杨宁知道了这其中始末,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嘲笑我吧。
      裴元没有再联系过我,我开始有点焦躁了。但工作还是要继续,我只能发了讯息进山区跑素材,出来后得了假期回到老家,想起之前的那个承诺,脑子一热直奔万花。当然我没在学院里见到裴元,好在最后也还是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见到他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曾经那些等待似乎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玩意儿,顷刻烟消云散。
      似乎是,只要他看见我时不再露出那种疏离的笑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一路谈了挺多,从近期安排到长远目标都有提及。他不喜欢我说那些婚嫁之类的话题,这一点是我撞了几次南墙后才反应过来的。感情方面我跟他有些分歧,我有点后悔当时那么死死地咬定自己的立场了。
      是我没见识,有的事真要遇见了才会懂得,说一万句话不如动一次心,动过的人,都会顿悟。
      临走时我看见他衣带微松,顺手就系紧了。他有点发愣,然后表情自然地道别,转身回了单位。他不会知道我的紧张,我的冷汗,我的检讨,我的……噩梦。
      甜蜜又旖旎的噩梦。
      也许我们可以将其定义为春/梦。梦里的他会毫不设防地靠过来,我怀里是他白玉般莹润又鲜活温软的身体。这个梦让我半夜三更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滚下来去冲冷水澡,对着镜子我看见自己惊慌且满足的神情。
      我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果然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啊。
      之后的相亲我没有一场是真正静下心来的,即使是所谓“母亲好友家的女儿”也一样。我满脑子都在想裴元,一帧一帧回放他的点点滴滴。
      然后我就隔着咖啡馆大大的落地窗看见了他。
      那一幕我不太想回忆,每一幅画面都在提醒我的天真可笑。不用相亲的小丫头说我我也知道什么叫一对儿、什么叫“伴儿”。面对裴元我觉得自己快笑不出来了,这是我最糟糕的一次表演。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相亲现场,但连小丫头都看得出我的无力,相信裴元也能看出来。
      但他对此没有任何回应。我连打电话求证的勇气都失去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差距。相隔甚远,高低悬殊,令人望而却步,就好比泾渭分明,银河迢递,岂止千里?
      天堑难渡。
      能在蓉城再次遇见裴元是我没想过的事。他坐过来的时候身上那股稍显苦涩的药味儿忽地绕进了我手中酒杯里残存的酒液那样的甜香,清淡悠远,包围了我的所有感官。我看着他只一味笑,尽管这样的攀谈不是我想要的,却也比尴尬的相对无言好上太多。
      提到这次南下的任务,我们的对话又不可自抑地滑向争论的边缘。我明白说话不该那么绝对,尽管我占理,可事实仍然证明他才是正确的。他听我这样不愿放弃估计也知道我的固执,当下不再开口,我端着杯子不晓得怎么继续。
      信仰于我,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不是萧孟回来我都开不了口,她是那种活泼敢笑又心思细腻的女孩子,有她圆场气氛好过很多。裴元临走时那一声嘱咐真是说进我心里去了,我发现,自己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后来的调查让我迷惑。我不止一次地思考并怀疑过真实与现实的差距,我问师父,师父只是皱着眉看我一眼,扔下手里翻开的报表道:“想你该想的,做你该做的。”于我完全是模棱且抽象的概念。被打手拳脚相加的时候我看见头顶沉沉夜色,远处绵延丘陵,忽然就茫然了……这就是真实啊,我还有追逐的必要吗?
      从无际的黑暗中醒来,裴元,他就那样倚着床靠坐着,阳光盛大到刺眼,他低头片子的模样几乎叫我生出了落泪的冲动。
      劫后余生……回归,第一眼,看见他。
      又是他帮我垫付了医药费,我好像总是在欠他钱……他似乎不喜欢护士给我喂饭,可当他把勺子送到我嘴边时我又推拒了;我可以毫无芥蒂地吃下他剩下来的饭菜,但要照顾着就是别扭,有种折煞他的感觉。
      他跟我在一起时总显得格外放松,我不知道庆幸过多少次了。看他扬起下巴伸懒腰时身体绷出一道完美修长的曲线,我忽然就心里一热,然后赶紧略带羞愧地压下这种可耻的欲念,仿佛这是一种隐蔽的亵渎。
      所以当他问出那个问题后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那一刻心思千回百转,不能自抑的台词被悉数咽回肚子。要想清楚啊,一开口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最后是挂着微笑回去的。但我知道他一定失望极了。
      因为我对自己,也失望极了。
      李主编派发新case,一时有点顾不及自己的情绪,不能跟会肯定是消沉,驻进军区也意味着一段时间内不能再见裴元。我想我大概是彻底栽进去了。出发前我软磨硬泡总算求得一个给他打电话的机会,就是想要告诉他那个我斟酌了很久但诚意十足的答案,他却没有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被挂电话的那一瞬间,我承认,我有过冲回去找裴元问清楚的想法,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妒火上头而已——我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也没有时间了。
      还有工作在等着我。
      已经是正式入夏的时节,西南本就潮湿,这下更是难捱。尽管要是在这种雄性集聚的训练基地示弱那一定是被群嘲的下场,我还是没忍住脱了个精光,反正也没人在意,矫情给谁看呢。
      根本没人告诉我今天上面会来人,彼时我正穿着汗透的背心跟一帮大兵们瞎侃,录音笔被我开着搁在了桌子边上。这帮兵都很有意思,真不愧是唐老爷子带出来的,一个两个看着高冷实则很会逗闷子,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以至于他们集体收声站起来敬礼并用目光无声谴责我的穿着时我还一副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怂样子。
      我听见硬底军靴叩击地面的声音。基地里还真没几个人能这么穿,我噌一下站起来转身看来人,然后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衬衫往身上套。
      来人看着我慢慢笑了一下,嘴角带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裴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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