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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 ...

  •   梦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在县医院。诊断报告显示:单脾,脾包膜下血肿。两根肋骨骨折。
      其实骨折不骨折的,好像没什么影响,我连绷带也没用上。医生只是建议我住院四周继续观察,期间绝对的卧床休息,以减少出血量。
      据说出血量过多,包膜下血肿破裂,会导致大出血,那时候就得切除脾脏什么的,还有可能引发死亡。
      说来很奇怪,尽管我当时浑身酸痛,在深呼吸的时候,还会感觉左上腹部有些隐隐作痛。但我当时担心的显然不是这些,而是爸爸知不知道我挨打的真相。这让我十分忐忑,要是他知道了,他肯定会非常难过吧,这个家,或许就会这样散了吧。
      这担心在第二天小云老师来探望我的时候,有了结果。第二天是周六,小云老师一早就来医院了。
      她从初一起就是我的班主任,身材矮小,小鼻子小脸,瘦骨嶙峋的,永远带着她那副金丝眼镜。她胸口的那颗别针早已经掉漆生锈,据说是她恋爱的时候她丈夫送给她的礼物,她丈夫已经过世快两年了,据说是她们结婚那天出了车祸。
      以前她从不留长发,几乎每段时间就换一个花样,现在那些黑头发却在脑后胡乱的挽做一团,像一个可怕的肿瘤。脚下踩的再也不是颜色艳丽的高跟鞋,而是一双似乎大半年都没有刷过的球鞋。
      看见小云老师来了。我发现爸爸将自己的袖子退到了手腕的位置,以便遮住手臂上烧伤的痕迹。
      那是在一场大火后留下的,那一年,他才十岁,只为了一个同龄的玩伴,便义无反顾的冲进大火中。从此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鼻子以下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毁坏。它们像烤的焦黄的鱼皮似的,看上去皱巴巴的,没有毛孔,好像一碰就会破皮似的。他去集市上总会吓哭人家的小孩。那些小学生每次见到他,都会一直跟在他身后叫他丑八怪,叫的最严重的那个便是丽丽,她还会向他扔石子儿,她父母只是看着她笨拙的动作笑的前仰后合。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救的那个男生是李叔叔,还是奶奶告诉我的。她说那个暑假,城里的李叔叔只是来他外婆家做客而已。他的外婆在那场大火后不久就病死了,但他每年仍旧会来奶奶家拜访。他和爸爸的关系似乎很要好,每次他来,都会和爸爸在院子里喝闷酒,几乎没怎么听见他们聊天。
      在一番寒暄以后,小云老师再次清清嗓子,对爸爸说,“那些学生就是一群疯狗,学校的败类,我们梨陌算是倒霉,还好那颗老鼠屎现在给开除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显然阿静没提手表的事。我很享受小云老师称呼我为,“我们梨陌”。因为她给我的印象总是很严厉。
      那天,阿静的父亲也来过。他对爸爸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就是希望不要为难他女儿,说他女儿以前真的很乖巧,自从他和她妈妈分居以后,她才变了一个人似得,脾气暴躁,性格怪异。他和爸爸在走廊抽着烟,商量赔偿事宜。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自从发现了他和母夜叉的秘密以后,我再没去那家麻将馆等母夜叉。
      我一不去,她更加为所欲为,有时候会在麻将馆打通宵。有时候几夜几夜都不回家。村里没人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们私底下说,母夜叉是秃头的姘头。也有人嘲笑我爸爸当年不该花钱娶一个破鞋。这些都是小辣椒告诉我的。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在医院住了多久,只记得出院那天,就放寒假了,医生让我回家好好修养,说血肿将来应该可以完全吸收的。让我饮食注意清淡,多吃容易消化吸收的食物。半年内避免剧烈运动。
      那个春节和往常一样。爸爸和我守在电视机前看着春节联欢晚会,从我记事以来,我们总会看到零点倒计时,那时,爸爸会提前将鞭炮拿到院子里,然后问我,“到时间没有?”我听到主持人喊“1”的时候,就会冲屋外大吼,“爸爸,点火!”
      然后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等响声过后,会听到整个村子以及邻近的村子都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对于我和爸爸而言,这才算一个完整的新年。
      每年爸爸都会给我买手持烟花棒,永远把我当一个小孩。
      我高举着点燃的花炮,看着炸裂在空中的绚丽的烟火,在院子里大声数着,“1,2,3……”每一发我都不愿意漏下,爸爸也是。那个时候,除了快乐,我们什么也感受不到。
      当然了,母夜叉从不加入我们的行列,她总在新年喝的烂醉,然后一个人很早就睡了。
      那段时间我跟以前一样,几乎每个晚上都做恶梦。
      有一次我梦见自己和小辣椒在一个陌生的工厂附近散步,地面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一场雨。我们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回过头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将一个孕妇一口咬走了,随即影子消失在弥漫开了的雾气里。我和小辣椒的心缩紧了。两人撒开腿往前逃命,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那个影子时不时从我们旁边闪过,它像是一个可怕的怪兽。跑了一阵,我们累得停了下来,背靠着背喘着气看着周围的动静。
      一阵风刮来,冷飕飕的,两旁盖着的白布被风掀开了,白布下面是层层叠叠的铁笼,每个铁笼里关着一个影子,根本看不清它们的面目,只觉得它们很凶残。它们冲我们咆哮着。
      无意中我看见铁笼上贴的告示,一共从铁笼里逃走三个影子,这附近的人全被它们吃掉了。
      我和小辣椒缩成一团,正在这时候,大地开始晃动,恐怖的吼声传来。
      “快跑啊!”我对小辣椒喊。
      我们拼命往前逃命。影子紧紧跟在后面,我甚至感受到了它鼻子里喷出的热气。
      我的脑子快速思考着,我们该怎么办?这附近除了铁笼什么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我告诉你,那种感觉真是恐怖。
      忽然间,我出奇冷静的告诉小辣椒,“快找那三个空铁笼。”
      我们的眼睛搜索着,影子越逼越近,我在左边发现了一个大大的空了的铁笼。
      我拉着小辣椒的手,果断的将她拽进了笼子里。影子随即扑了过来。
      小辣椒用整个身子抵住铁门,惊恐万状,她大声叫喊着,“快点啊,梨陌,快锁住铁门。”
      我像得了帕金斯综合征一样,手抖得完全无法控制,心脏像套了个紧蹦蹦的丝袜,使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努力想看清门栓的位置,却总是看不清,试了几次后,忽然咔嚓一声,铁门终于锁住了,锁住铁门的一瞬间,影子再次向我们扑了过来。
      我看见它那尖利的爪子,和獠牙,它朝着我们狂吼,弄得我们脸上一片潮湿。
      影子似乎不肯罢休,它正咬着铁笼,已经有一根铁条被它咬弯了。我意识到必须赶走它,不知道哪儿来的叉子,我抓过来与它搏斗着,嘴里喊着,“滚开,滚开!”但是影子一巴掌毁了我手中的钢叉。
      我心想,如果这只怪兽看不见我们就好办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我重新握住另外一把钢叉,果断向它的眼睛刺去。怪兽痛的大叫一声。最终它松开爪子,逃开了,眼睛上仍旧插着那把钢叉。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因为总是蒙头睡觉的缘故,所以窗帘外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借着光线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手里什么也没有。
      我居然会刺它的眼球,多么可怕的行为啊,这真的是曾经那个善良的自己干出来的事吗?自己怎么会想到戳瞎它的眼球。说实话,我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我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天气一天一天变暖和了,开学的日子也一天一天近了。
      这个午觉让我全身乏力。我来到门口,看见爸爸正在院子里重新搭他的葡萄架,他手头总有做不完的事。
      我们家是两室一厅的红砖房。我最喜欢的是屋前的院子,里面种着蔷薇,那是爸爸早年种下的了,现在很大一片,在这一带很少见。爸爸好像一直很喜欢种花种草,好像能从里面找到很大的乐趣,村里人老是嘲笑他,说种花是女人做的事。但他似乎从不在乎。花丛下有一个秋千,是小时候爸爸专门为我做的,以前总是够不着地,现在却觉得它实在矮了些。院子两边的木栅栏也是爸爸亲手做的,一切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来喜在爸爸身前窜来窜去,这条狗是邻居的一条叫青龙的母狗下的狗崽子。八岁那年初冬的早晨,我听见柴堆里传来唧唧哼哼的声音,青龙害羞的看着我,尾巴在柴堆里轻轻摇晃着。五六只吃的圆滚滚的狗崽子正在它腹下挤来挤去。后来邻居让我挑了一只,我挑了最不活跃的,老是吃不到奶的那只。除了眉毛是黑色的,它浑身是灰色的毛。爸爸没什么文化,给它取了个俗气的名字,叫来喜,意思是希望它能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欢喜。从它来到这个家后,就准备花一辈子的时间黏在我和爸爸身边。
      我安静的坐在蔷薇下的秋千上看着手里那本福尔摩斯侦探集,心里却一直想着刚才做的恶梦。或许是快开学的缘故吧,那段时间几乎天天都会做类似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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