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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凋碧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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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上的是新闻伦理讲座课。一个身影出现在讲台旁。
坐在身旁的李苑不住地扯我衣角:“妞,快看,快看,那老师!”
那老师穿着一身暗色的西服,并没有打领带,内穿的白衬衣敞着领口。他高高的个儿,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把材料往那讲台上一放,就轻倚着讲台儿,面带微笑,巡视大家,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却如同掉到冰窖般,他正是几天前在那《壶韵江南》店里撞见的那名男子。
我自觉地往后坐矮身姿,把头低垂下来,让额上的刘海也低垂下来,好遮住半边的脸庞。心里却不停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要认出,不要认出来啊!
我也拉了拉李苑衣角,示意她也把头耷拉下来;但李苑根本就不理会我,反而把头仰得高高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还小声地嘟哝:“还挺帅的!”
我心绪不定,只有在他走动,或者板书时才敢抬起头瞄上几眼,等他要转身时,又迅速低下头假装做着笔记。也没听进什么讲课内容,只觉那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醇厚低沉。
时间点点滴滴,非常难熬;我浑身燥热,坐立不安。
“这位同学,请你起来回答问题!”飘动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那老师突然地玉立在我和李苑的课桌前,正拿一双星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是点我的名了,一旁的李苑用力地捅了我一下,我只好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
“请问,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哦?哦!我叫叶非花!”我不敢大声说。
“什么?”显然说得太小声了,他没听清楚,反而将身体倾近我。
“叶!非!花!”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要知道,对于来自南方“蛮夷”之地的我,要念好念清“非”字和“花”字并不容易,常常下齿咬不住上嘴唇,F音发不出来,发不准,F音和H音混淆不清。这下一紧张,就更不准了。
“叶灰花,叶灰花!”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男生起哄起来,全班哄堂大笑。
李苑急了,一拍桌子,朝着那些男生直嚷嚷:“你们干吗,干吗,瞧不起福建人嘛?”
我觉得脸颊发烫,身上冒出了冷汗。
那老师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大家静静,这位叶灰花,不,是叶非花同学,请你来回答问题。”
大伙总算安静下来。
“看前面的PPT图,每张图上将展现我们新闻场景,请你以新闻伦理的角度来分析阐述有关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摁下手上握着的指挥笔。
第一张图,展现是某电视台记者在一所落后地区的启智学校采访,天真烂漫的一群孩子对摄像机充满了好奇,此时,假如你是这名记者,想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又尽量不去伤害孩子的自尊,你该怎么说?
“孩子们,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摄像机吧,看看摄影机是如何把你们拍到电视去的?”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全班哗然。我一说出口,就知道说错了,我手心发凉。李苑在一旁拧着眉说:“妞!拜托,那是一群盲童!”
第二张图,展现的是公交车站上,碰到歹徒劫持乘客,一名新闻记者举着相机,准备拍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觉得,记者不应该在这时刻拍照!”
“那应该怎么做?”
“应该冲上去,与歹徒搏斗!”
“真真是女大侠!”老师应声而落。
李苑托着额头,小声说:“与歹徒搏斗多凶险啊,我觉得选择报警更好!”大家各抒己见,议论起来。
第三张图,展现的是某报社记者参加一家公司举办的新产品发布会,问哪种形为不属于有偿新闻?
A:该记者收下该公司给的车马费
B:该记者收下该公司给的一张购物卡
C:该公司主动提出,给这家电视台付一笔节目制作费
D:因时间过了饭点,该记者留了下来,顺便在这家公司就餐
我用了排除法,很有信心地说:“选D吧!在公司顺便吃个饭,不算有偿新闻!”
那老师笑而不答。李苑反倒急了,拉了拉我:“四个都不能选啊,笨妞!”
第四张图,展现的还是某记者采访贫困乡村里儿童的场景。那儿童正埋头吃着一盒冒着热气的方便面,旁边的记者问:“孩子,你吃的是什么?”答:“方便面。”又指着方便面问:“好吃吗?”答:“好吃!”
“我觉得记者不能这样问儿童。”
“那应该怎么说?”老师轻微地扬起了眉。
“应该说,孩子,方便面不能吃,方便面没有营养!”
全班哄堂大笑。那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边李苑无语,冷眼盯着我。
第五张图,展现的是深圳的街头,一位年轻女孩,蹲在路边给一位拾荒老人喂饭的感人场景。该女孩随后在微博上爆红,并被冠以“深圳最美女孩”的头衔。
“然而,这事后来被揭穿,有目击者称,女孩给老人喂饭仅仅是摆造型,由她的一名朋友拍照而得的。分析这个深圳最美女孩事件,说说你的理解。”
李苑已不忍让我回答下去了。她“嗖”地站起来,把我摁回座位上,大声地说:“老师,我来回答!”
那些男生向李苑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也不管老师同不同意,她张口就答:“现在的新闻报道,存在很多摆拍和造假,以煽情或以传播正能量为名,违背了新闻的事实,违背了新闻真实性这最为基本要求,所谓深圳最美女孩,反而显得特别的虚假!”
全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老师欣慰地点点头。
下课铃声响,我故意磨蹭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时,才慢慢开始收拾东西。李苑在一旁不停地催促我。
那老师却又走到我身边:“叶非花,喔,叶灰花同学,看来,你今天没有好好听课?”说完,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教室。
窗外一阵风起,树叶沙沙作响,几片黄叶飘落下来。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李苑却大声在他身后喊:“老师,老师,我叫李苑呢!”
一顿饭的功夫,李苑就把那老师的底细打听个清楚。原来他姓“马”名“珏”。XX大新闻系的高材生,才毕业几年,已经做到了江苏某著名报社集团的总编助理。
回到宿舍里,李苑翻出课程表,然后很悲情地告诉我,二天后,还有刚才那位马老师,新闻采访实务讲座课。
我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决计那天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