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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苍山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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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寒冬腊月。天气不太好,一直连续下着冷雨。
下午,周主任接到线报说,闽西有一著名矿场,发生化学物质渗漏事件,严重污染了水源。如果是事实,这是天大的新闻,各路媒体都会云集那儿,因为我这个站点,离那个事故地点最近,周主任打电话给我,让我火速赶去,张赞赞也会赶去。
我赶回家,简单地收拾几件衣物,坐上班车,前往青水县A镇。
我赶到青水县,天已擦黑,雨未停歇。
我手机响了,显示的号码,长得好看,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挂了电话。毕竟任务要紧。
我在镇政府招待所入住,放下行李,顾不上吃饭,就匆匆赶到有关人员组织的会议现场。
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代表矿方正在答记者问,会场上见到好几位记者圈内的熟人。
“请问,这次渗漏的是何种化学物质?”
“铜酸水!”
“为何会有铜酸水?”底下顿时议论开了。
我早前就听人说过,这个矿区本就是低品位的金铜矿山,它们采取的是传统的低成本的黄金提炼工艺“堆浸法”,用一种名叫氰化纳的溶液喷淋破碎的金矿石,再收集黄金溶液提炼出黄金。这一方法的使用,让原先没有开采价值的低品位矿,从石头变成了黄金,该矿业帝国就此崛起,成为中国500强企业,每年贡献税收达20多亿元,拉动了当地经济的快速发展。
“那是黄金在提炼过程中产生的废水。因为最近连续降雨,造成厂区溶液池底部黏土层被掏空,污水池防渗膜多处开裂,渗漏事故由此发生。”
“请问,这次事故污染水域面积有多大?”
“这个,应该不是太大,才刚刚发生,具体还没有测算出来。”
“这怎么可能不大?你看这些图片。”有记者拿出一叠打印好的图片,传给大家看。
图片展现的是该县河流流域养殖区以及周边水库区里污染致死的鱼群,成片的死鱼,翻着白花花的肚子,惨不忍睹。
“这个事件,5天前就发生了,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说?”
底下又炸开了锅。
有人质疑该矿业集团一贯打出的环保品牌,有人质疑为了经济和效益,而选择了以破坏环保和人民健康为代价的黄金提炼方法,有人质疑政府的公信力,这5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争议在吵闹中结束。
我被吵得头疼,各自回房。这时,张赞赞已经到达,正在屋里准备吃碗泡面。
我刚进屋,看见地板上躺着一个黄色的信封。拾起信封,发现里面装着一沓的人民币。一会儿,张赞赞也神色慌张地跑来找我了。俩人商量着明天采访时,把钱退给人家。
夜雨滂沱地下,我觉得衾薄枕冷的,闭上眼满脑又是翻白肚子的鱼,难以入睡。
第二天,通过采访有关当事人和走访当地群众以及现场察看,才发现水源污染程度比昨天说的严重多了。有的村民拉着我们,不让我们走,跟我们哭诉着,这些年来,有谁谁谁相继得了癌症,给整个家庭带来巨大精神和经济的双重重压,苦不堪言。
采访结束后,我俩一直等到最后,等到所有的记者都走开,只留下几个工作人员时,我才打开背包,正想把那个黄色信封取出;突然有一名熟悉记者挡着了我的手,把我和张赞赞拉到屋外,小声说了句:“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做不得的,小心得罪人!”
我和张赞赞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钱还给了矿区有关负责人。
那负责人的脸立马变“绿”了,拿着眼睛上上下下把我和张赞赞打量了好几遍,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的惊异。我和张赞赞面面相觑,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跑着跑着,好像后面还跟着人。
张赞赞问我:“叶非花,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应该退这个大红包啊,好像也没有看见其他记者退啊。你看你,每回跟你出访,不是故事就是事故?”
“你这个乌鸦嘴。”我用背包拍了一下他,继续说,“不过,这事闹得很大啊,绝对的是事故,绝对是纸包不住火的大事件;刚才听其他记者议论,他们公司股价已经跌停了。”
一天下来,又疲又累的。晚上回到房间,我跟周主任通电话,把事件的情况详细地汇报一遍,刚写下标题《一半黄金一半污水——青水县水源污染事件纪实报道》时,就响起了张赞赞来电。
“叶非花,你赶紧把门锁好,刚才有几个的男人,闯进我房里,你千万别开门。” 张赞赞的声音听起来慌张无比。
电话刚挂,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吓得不敢吱声,门外又一阵敲门声后,一个粗嗓子的男人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隔着门恶狠狠地说:“小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敢乱写,小心你的狗命!”
我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传来远去的脚步声,才给张赞赞回了电话,俩人商量着,要连夜赶回社里去,可是时间太迟了,这穷乡僻壤的,哪有班车?可就这么回去后,后续报道就完成不了,交不了差的?
正在踌躇之际,门外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细细簌簌的声响,从门缝外塞进来了一样明晃晃的物件,我定睛一看,是一把锃亮匕首!吓得我脸色苍白,全身发抖。
我六神无主,时间仿佛停滞,也不知熬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叶非花,开门,快开门,我是张赞赞。”
张赞赞把我拉进另一个屋子里,里面已经聚集了几个男记者。原来我们这几个人都受到了恐吓,大家把门关起来,讨论此事。
有一人建议,还是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二人建议,还是要匡扶正义,做客观公正的报道,真正发挥新闻媒体舆论监督作用。
我想起前几回的亲身经历,面对这样胶着粘连的情形,还有周雄主任交待过的话,既要保护自己安全,又要匡扶正议,应该寻找第三方的力量介入才对,于是我提议:请县领导甚至是市领导出面解决才对!
我的建议得到大伙的赞同。
此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明显有一群人朝我们的房间赶来,有人喊:“他们在这儿,他们在这儿”。
这明显是事主找上门来,我们几个互相使了个眼神,明显心照不宣。门开了,矿区负责人带领一群人进来了,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说着一大堆的好话,诉说着矿区的艰难和不易,诉说着此次事件带来的巨大经济损失。
他们显然是先礼后兵,都不见效后,又打起了苦情牌,想博得我们的同情。
于是我们一致说:“好啊,好啊,我们明白了,你们放心吧,放心吧。”
见我们松了口,他们仿佛松了个劲,于是带头的那位,就招呼着给我们弄点吃的来,于是就有人朝门外跑去忙去了。一会儿功夫,好酒好肉就搬进这个屋里了,我们几个又互相使了使眼色,决定:吃!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口热饭吃口热菜了。
几个汉子和他们一伙吃着吃着就喝起酒来,等酒足饭饱后,大家就撤了,各自回屋睡觉。
临走时,两个最强壮的汉子张赞赞和另一位帅哥微微朝我们点了点头,随后,他俩趁着夜色,在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一前一后,朝县政府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矿区就来了一大群人,看那仗势明显是市领导县领导,还有电视台摄像和现场播报工作人员。
矿区几位负责人脸色苍白的迎了上去,再也没有心思来顾及我们这群纸媒记者们。
张赞赞打来电话,说:他和另一位同志完成请领导来的重任了,他俩这就先从县里撤回去了,不方便再折回镇里来。
现场会召开后,我不吃不眠地赶着稿子,在各路媒体云集后,比的就是速度和稿子质量了。在张赞赞赶到单位时,我的稿子也准点发到了周雄主任的邮箱。
这时天已黑,这几天高度紧张,我累得浑身散了架,瘫倒在招待所的床上,也顾不得吃饭,呼呼大睡。
窗外北风大作,草木无数折腰,发生呜咽的声响,好像在诉说着艰辛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