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非花》春风大雅

18、烟雨覆

　　第一家企业是个经营和销售油漆公司，地点颇远，在城郊的县城里。我吃过午饭，便早早出发。我坐上班车，车子过了40分钟便到了县城，下了车我先到车站售票窗口买好了回城的最后一班车的车票，然后又转搭一辆摩的，找到了那家有些偏僻的公司。

　　我记得，这是我成为正式记者后，第一次跑这么远的地方来采访。这个地方位处城乡交接处，有几家化工公司沿着马路依序一字排开来。

　　那位郑先生带领着几个工作人员出来迎接我。他穿着一身浅色的便西服，浑身上下全是名牌，头发梳得锃亮的，一看到我，脸上就笑开了花。他嘴上说着欢迎欢迎，一只肥手握着我的手，握的紧紧的不肯松手。

　　我本能地用力把手抽出来。我突然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微微蹙起了眉。

　　郑先生完全没有察觉我的不悦，带着我参观了他的公司。公司的规模并不大，厂房里库存着一桶一桶的不同类型的油漆产品。郑先生一一给我介绍产品的特性以及销售情况。我提出要去参观生产线，奇怪的是生产线却是停机的，郑先生说，刚好今天工人放假了，生产线停了。

　　转了一圈，发现公司里除了陪同的几个人，也没见到几个人。郑先生邀请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坐下来喝喝茶聊聊。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他满脸堆笑，伸了肥手来要牵着我的手进去。我本能的避开了他的手。

　　在他的办公室，他泡着他的茶，就聊开了。他很能侃，他说着他的茶有多好，说着他的公司效益有多好，一年能挣多少钱，说他在县城，在省城里已经买了几幢房产，还有几辆的好车，瞧瞧其中有一辆就停在院子里，等会还要亲自送我回去呢。

　　我说，不用的，我已经买好了最后一班回城的班车车票的。

　　他就说我客气了。聊了半天，都没聊到正题上。我问了他几个问题，比如公司的全年营业收入额多少？全年的税收额有多少？税收是采用查账征收还是核定的？公司的产品主要销往哪里？营销思路是什么？管理队伍的理念又是什么？

　　他的反应让我很吃惊，他说那些数据他都记不清了，刚好今天会计出差了，去跑要货款了，等会计回来再让会计告诉我。他说交什么税收啊，国家的税负太重了，经营公司不容易，要想方设法少交税收才有钱挣。他说什么经营和管理理念，只要能挣钱就好。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人员招聘和培养问题。他说什么人员招聘，他这是家族企业，大部分用的都是亲戚自己人。

　　我说要不采访下几位工作人员，他说不用不用的，他是老大，问他一个人就可以了，说完就把其他几个陪同人支走了，让他们各自忙去吧。

　　我再问下去，他总能巧妙地转移话题。

　　他总说我小姑娘家家，长得挺水灵的，干记者这行干嘛呢？风里来雨里去的，很辛苦的，时间久了，皮肤都会不好的。

　　我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心里暗暗叫苦：李秋水他们怎么就挑了这样的企业啊？这企业虽说是民营企业，家族管理模式，但这样的管理人员的素质却感觉跟暴发户式的，这们的发展情形不得不说堪忧啊！关键是今天的采访并没有成效啊，写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跟他要了一些资料，把材料装入背包内，就打算告辞了。郑先生，面露难色，很不甘愿地说：“叶记者，怎么能这么早就撤呢，多了解了解情况嘛，把我这公司写好来，往你们那报纸上一刊，宣传宣传，也是做在广告么。你看，是不是也给我照个像，把我的照片也往报纸上一登，让同行那些老板羡慕眼红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从门口拦下来，随手关上了门。我有些为难，他硬让我重新坐下来，继续滔滔不绝：“版面费，我们出的起的，而且可以双倍价格出，但那李秋水硬是不肯，说什么，查过我的税收信用，有漏缴纪录，不就是那点税嘛，我补了就是，何必那么较真。还是那个赖美女好，好说话，好说话！”

　　他一边说，一边从他办公桌上的GUCCI随身包面取出几张卡，然后走到我身旁，一屁股挨着我坐下来，我本能地往一旁挪动，他呵呵笑了两声，色咪咪地看着我，把卡往我包包里塞。

　　“这个，送给你的，当个记者也不容易嘛，这么水灵的记者，不要这么辛苦嘛！”说完，就要顺势捉住我的手。

　　我一下懵了，赶紧跳起来，把卡从包里掏出来，那是几张购物卡，把它们统统扔到茶几上，然后转身，拎起包就往门口跑：“郑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要先走了！”

　　谁知他反应无比敏捷，就在我抓住门把，拉开门那一瞬间，他从后面包抄过来，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嬉皮笑脸地说：“小美女，不要走嘛，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然后我再开车送你回去！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哪要那么辛苦呢？”

　　他一边说一边搂得更紧。我恼了，满脸涨得通红，用力挣扎，想都没想，抬起腿，朝他的腿用力地踢去。

　　“啊！”他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松开手，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的方向逃似地离去。

　　我一口气跑到了大马路上，又朝着县城的方向跑了一段距离，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时，才停了下来休息片刻。我气喘吁吁，身上的衬衫居然汗湿了。我朝路上望去，看不到的士，也找不到摩的影子。

　　我万分沮丧，想想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觉得心里堵得慌。我只能迈着两腿继续前行。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暗沉，这是一片新开发的工业园区，路两旁除了低平的用钢筋水泥筑成的厂房外，没有什么花草树木。路上除了几辆疾驰而过的货车外，还有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下班的工人，在路上行走的也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离车站还有好一段距离，离最后回城班车的开车时间已经很接近了，我突然觉得，当一名记者，真的好辛苦，不仅要智商在线，情商在线，而且还要有一副好身体，有好的体力。

　　我的腿跟灌了铅似的，好沉重。我走得好累，觉得身体很疲惫，心灵也很疲惫，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天色越来越暗，路灯已经亮起，而眼前的路还是望不到头，可是已经选择了走这条路，也只能咬咬牙迎着冷冷吹来的晚风坚强地走下去，跑下去。

　　我走一段，跑一段，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估摸着用了20多分钟，才到达县城。我急急地打了辆摩的，催促着师傅快快地开到车站去。

　　离车站还有二十米远时，我看到一辆回城班车华丽丽地从车站开了出来，从我身旁开过去了。
　　我朝班车挥手，大喊着：“师傅，等等我啊！等等我啊！”

　　压根就没有人理我，我呆呆站着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车站门口，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突然之间，我想撞墙的心都有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我还是错过了最后这一班回城的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