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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首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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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节终于要开幕了,源澄疲惫的面容上也终于有了些喜色,看他连轴转着工作了多天就是为了今晚,在化妆间整理仪容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有些紧张。我绝不能在演奏上有任何失误,甚至要大放异彩才行。
演奏即将开始,主舞台上的帘幕还没有拉开,乐团的人秩序井然地就座。舞台的中央是一架漆黑的博兰斯勒三角钢琴,源澄一身礼装地坐在琴凳上,气质非凡。我则站在他的对面,隔着钢琴我们相视一笑。
昨天源澄才接到这架由德国运来的钢琴,我知道他演奏曲目一向用好东西,却没想到他直接买了新的琴用,问及原因,他得意洋洋地说:“以后这就是音乐厅的吉祥物了。”
世界著名的顶级钢琴之一的博兰斯勒创立于音乐文化名城——莱比锡。在这个艺术活动频繁的城市里,几个世纪以来出现了许多的优秀艺术家。而最令这个世界永恒记住的,是那位下葬在了圣约翰教堂墓地的音乐史上最著名的音乐家之一——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卡拉扬曾赞美道:“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聆听巴赫的音乐,这好似清泉流淌经过心灵的音乐有助于我校正听力。”在莱比锡度过了漫长时间的巴赫,技术正处在炉火纯青的阶段,那时的他创作出了许多不朽的杰作,令后世奉为宝典。
热爱着巴洛克音乐的人,不会错过巴赫。
源澄就是其中之一。
帘幕缓缓上升,两束追光打在我和源澄的身上。鸦雀无声的会场内,我缓慢地抬起琴弓,将它架在弦上。
目光从琴移向正前方,我看着台下模糊的人影,心情从紧张逐渐变得轻松。
按弦、运弓、换把……轻快的音符从弦与弦的摩擦中蹦出。欢快的曲子总是会给人以愉悦的体验,不论是演奏者还是观众,都会从中汲取力量。
《巴赫前奏曲》更是有如此好的效果。
行云流水地演奏完这一首,便是源澄的一小节钢琴独奏《Prelude and Fugue No. 1 in C Major》。选择巴赫的作品作为音乐会的开场曲目是源澄的提议,以轻快清爽为开端,再过度到深沉,最终走入恢弘。
身后的灯光在源澄独奏结束的同时亮起,管弦乐队完整地出现在了舞台之上,我再度演奏,是维瓦尔第的名曲《四季》。
但是这首名作并非我们重点演奏的曲目,在短暂的小节被演奏完后,所有音符戛然而止。
时间像是被延长了,我离开原地,走到舞台的正中央,向观众们施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片刻的沉寂之后,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是我内心对于章云栾的恐惧,在这个舞台上终于微微得到了解脱。手指按上E弦,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曲子,将有多么震撼人心。
因为作品本身便是由心境引发而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包含着我的血泪,这种作品,很难不会产生共情。但这本身,就像是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对演奏者本身来说,实在是类似于处刑的过程。即使源澄为了主题效果,已经改了许多部分,但曲子的灵魂是我填充的,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看似平缓的开头却暗藏着汹涌的波澜,随着乐队渐次加强厚重感,我的每一小节独奏都变得尖锐和高亢。合奏部分的颤音就像是啜泣,混合在好似魔鬼咆哮的背景声里,一点点地揪着人心。
我情难自禁,随着音乐越发激烈,我演奏的动作幅度再次变大,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做挣扎。
我的确是在挣扎,我孤独地挣扎了三年,是源澄把我救上来的。
最后的部分,乐团停止了演奏,我放下弓子并反手握住,伸出中指来拨弄着琴弦。
《审判》就在这样的尾音中走向了结束。
如果我和章云栾也能如此,那才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结束。
掌声雷动。
我和源澄先是与指挥家握手致谢,接着我们一起走到舞台前方,向观众鞠躬。
这场首秀,终于圆满结束了。
我知道章云栾会陪着师姐来看演出,所以他一定会看见我、看见我的演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终于有了正经的女朋友,我也放下心来,说不定我们会和好如初。就像十五岁的时候他进到我们家来,我们可以是最好的兄弟。
下了舞台,没多久师父就带着师姐一起来后台找我了。许是章云栾的缘故,看见师姐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师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身材高挑、五官得体,她把头发染成了浓烈的红色,发尾微卷,衬得她的皮肤出奇的白。今晚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曳地长裙,戴着高端的珠宝,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贵气,倒是比前些年更有气质了些。
见了我,师姐立马数落了起来:“云清你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我还想给你接风洗尘呢。”
“我这一直都在忙工作,本想着得空了叫着师姐一起去老师那里吃饭,但是居然被你提前发现了。”
师姐佯怒地对我比了个拳头,我微微一笑,赶紧让助理去准备饮品,自己则把他们请到椅子上坐下。
“云清啊,你这几年去国外发展的着实不错,技术的确是提升了不少,你们老板果然是慧眼识珠。”
“是的,老板是个很好、很负责的人,我在国外能碰到这样帮助我的人,真的很不容易,”我应着老师的话,说到源澄的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些,“不过,也很幸运。”
老师点点头,大概是也通过这个音乐厅和表演体会到了源澄在以古典音乐进军国内市场这个方面的用心程度。
“说起来,早知道这次首席是云清你的话,我当初就不闹着要拿下这个位置了,”师姐撇撇嘴,不开心道,“你都不知道我拉下了多大的脸面,真是生气。”
我尴尬地笑了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我总不能说“你那是求我弟弟来对付我”,更不能说“你都是他女朋友了,四舍五入算我弟妹,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的”。
好在这时候源澄回来了,后面跟着我的助理,大概是路上碰到了助理才知道我老师来了,他一进门就极有礼貌地向老师问好。
可惜我还没从尴尬的状态中恢复,源澄就陪着老师乐呵呵地出去了。休息室里只剩下我和师姐,她之前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了手机,此时正在屏幕上打字,偶尔还会流露出幸福的笑意。突然她点了一条语音,似乎是没来得及关外放,声音有一些大。
“我到了。”
纵然是六年没见,只有短短三个字,我也清楚地听出来那是章云栾的声音。
这总算避无可避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装作随意的样子问向同样有些尴尬的师姐:“是……男朋友来接吗?”
师姐犹豫了一下,仿佛叹气道:“应该不算吧,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我震惊了,怎么回事?章云栾玩弄我师姐感情?
“那你们这是……”
“有一点点暧昧而已,”师姐撩了下头发,淡然道,“我又没办法一辈子都拉小提琴,趁他还喜欢,也趁我还能拉,就想多在他身边一会儿。”
大概是是看出来了我隐隐的愤怒,还未等我再问,师姐就起身打断了:“我走了,你别误会,都是我自愿的。”
自愿二字一出口,饶是我有再多的疑问,问出来的结果也毫无意义了。我只好大气地把师姐送出后台,看她靓丽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章云栾今天应该是跟着师姐一起来的,不知道他看没看我的演出。如果他看了,那我希望他能理解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