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阳》以温

104、2018.08.29

　　凡人总说什么“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炽阳算算，三百多年，这得多少个昨日，哪还留得住啊。

　　静心佛法造诣高深，这么多年下来，许多事情早已看开了，甚至是无所谓了。

　　所以炽阳感慨年华留不住，静心想的却是还了那份大机缘。

　　“待我死后，那颗舍利，你拿去吧。”

　　炽阳闻言，心下又是一叹。她差不多已经知道静心大限将至，但如今陡然听他自己这般说出来，那难受的感觉更要深上百倍。

　　偏偏静心还能腾出心思安慰她：“我已经活了三百多年了。佛说轮回，说涅槃，所以，我们又何须拘泥于眼前生死。”

　　炽阳强颜欢笑道：“你倒是看得开。三百年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也就你还嫌长，我都已经活了几千年，反而还觉得短了。要我说啊，就应该长长久久地活着，总要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试试不同的生活。”

　　静心不反驳也不赞同。人活一世，总有该做的事，哪能那么随性。

　　两人聊天聊地，却可以避开生死。最后还是静心体力不济，炽阳找了个理由先离开了。

　　讲禅应该已经结束了，寺庙里有点空旷，正适合炽阳一人独行，顺便思考思考人生。

　　炽阳大概回忆了下，她和静心的交集，也就那几天，唯一还记忆深刻的也就是关于相思子的争辩了。那时候犯小孩脾气，不肯服输，后来还闹到双方师父那里去了，可惜沅倾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现在想想，未免好笑。

　　至于静心说的大机缘，炽阳却是委实想不起来。没道理同一件事，静心得了个大机缘，而自己什么都没学到啊。所以，估计这只是静心师父哄他的。想完，又自己呸了自己一声，怎么能在别人的地盘上，瞎编排别人的人呢。

　　七日后，整座大庄严寺被金光笼罩，寺内不时传来几声哭声。

　　方丈的院子里挤满了和尚，带发的二男儿女在这里面就显得很突兀了。

　　静心是坐化而去的，没有丝毫痛苦，双手呈莲花状置于膝上，嘴角含笑。炽阳在压抑的哭声里控制住自己，看着眼前的静心一点点蜕化，老年，中年，青年，少年，最终停留在喜欢炫耀自己戒疤的那个年龄。

　　而在他的头顶，在凡胎肉眼看不到的虚空之中，安静地睡着一个小婴儿。沅修揽袖，将他招到了自己身边。

　　“这就是涅槃。”沅修小声向炽阳解释说，意在安慰。

　　涅槃，即重生，也算是顺了静心的意了。

　　又是七日，待得金光散去，新任方丈才为静心举行了火化仪式。那副承载生死的躯壳在火中一点点消失，最终凝成一颗梅子大小的舍利。

　　方丈拾起那颗舍利，交给炽阳。“这是静心方丈吩咐老僧之事，还望女施主收下。”

　　炽阳双手合十，谢过。

　　世人对舍利子说法不一，炽阳信的则是：舍利子为自身功德所化，包容了其人一生对佛法的领悟所得。

　　许多魂魄不稳的人就会佩戴舍利，以防三魂七魄不小心散了。

　　其他作用还需炽阳自己慢慢发掘。

　　炽阳把它放在贴身的香囊里，想了想，又在香囊上设了层禁制，防止遗失。

　　生死事，太平常。

　　寺庙之类依然人来人往，香客络绎不绝。

　　静心既已坐化，众人也不必再待在大庄严寺了。沅修要回西天佛届交差，早早地就和两人道了别，衣玖随他一道先行离开会妙清境。

　　沅倾身上还挂着大成国师的衔，临出京的时候皇帝又加了道圣旨，封他为钦差大臣，代他巡视各地，狠查官场，肃清吏治，于是可酌情处理，不必再行请旨。

　　两人先把蜀地绕了个遍，狠狠整治了一番贪官污吏，没放出半点风声。接着又南行到了云贵，刚好碰上番部叛乱，沅倾遂拿着把殿仪剑大杀四方——这是不可能的。仙规要求沅倾，这时候只能在后方纸上谈兵，发号施令。

　　再又是两湖、赣地，两广，最后到了淮阳。

　　炽阳在忙着品尝淮扬美食的空隙，回了趟王家岭。只可惜，三百年，斗转星移，炽阳是找不到老家了。本来还有四棵古树做地标，结果查阅了一下附近的地方志，才发现两百多年前，那四棵古树就被当地一个恶霸砍了准备做棺材。有趣的就是那棺材还没做好，恶霸就死于非命了，等人们把他的后事料理完，嘿，别说棺材啊古树啊，连点树屑都没见着。

　　有人说那树成了精，害死了恶霸后自己就离开了；也有人说那树啊是来下凡历劫的神仙，已经回天上去了。

　　炽阳估摸着，甭管那种是对的，反正这里的人大概都对树产生了敬畏之情，尤其是那种一看又有点年头的老树。要不然，谁来解释解释这眼前的树精是什么来头。

　　淮扬地处江南，雨水足，树也就长得好。两人本来寻思着暮春时节，正好出门踏青玩玩。结果刚走到半山腰，就被树根绊住了脚。炽阳起初以为是泥土松散导致树根外露，结果等两人快到山顶时，就见到一棵挺高的树无风自摇，然后那些树根就唰唰唰地往外冒缠住了两人。

　　沅倾用仙力一探，松了口气。两千年的树妖，不算太难对付。只是没成想，奕衍都已经登基四年了，他的龙气还没能肃清大成境内的大小妖怪，看来，人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乱啊。

　　这树妖道行还不足两千年，连化形都做不到，只是凭借自己的触根敏锐地察觉到了大量的灵气，所以不管不顾地就要把这些灵力吞吃入腹。

　　沅倾用了个词“不知天高地厚”形容完它，拔出殿仪，开始挖土。

　　炽阳不明所以。

　　“沅倾，你要死啊，敢用爷爷来挖土。”殿仪也没想到自己这休眠还没休多久，就被这个可悲的事实扰得睡衣全无，以致毫不在惜形象，痛骂沅倾。

　　沅倾这才解释说：“我看这树还没化形，灵智也还没长齐，就想把它移栽回仙界。”

　　殿仪怼道：“我看灵智不齐的是你吧，你那一身的仙力是用来干什么吃的，还有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吗？爷爷一把上古名剑，你居然用来挖土，真是要气死我啊。”

　　“嘿，用你挖土怎么了，我就是要用你挖，用你挖。”说哇，又狠狠地把殿仪剑插入土中。

　　两人互怼得不亦乐乎，最后愣是半点仙力没用，把整棵树挖了出来。其间炽阳帮着挖了会，奈何没有趁手的工具，挖着挖着就自己找个地方躲懒去了。等沅倾把树扔进虚室，到处找徒弟时，炽阳已经在某棵树的树梢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