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SundH

21、第二十一章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还在孩提时代，我就可以判定自己长大后的模样。哪怕是最美的少年阶段，也没有婀娜的体态与娇憨的容颜，似乎成长到童年结束为止，就开始猝不及防的衰老。黯淡的眼睛，勉强的标准的微笑，说好听点是乖巧的跳不出毛病，也可以说是少年老成。
　　我的母亲经常为此抱怨，因为在我的身上，一个成长的少女的身上，瞧不出半分她年轻时的气息。我见过母亲那个时代的照片，雪肤黑发，眉眼之间像是藏了一只关不住的小鸟。孩子是父母逝去的无忧的青春的延续，可惜我不是。她反复地问，“你为什么老是不开心，永远不像其他的小孩子活泼泼的那样呢？”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没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在自己身上，我很早就发现了这种常出现在老年人中的颓败的气息，我只是机械的在等待，等待一个流程结束，甚至都算不上一个梦。
　　所以那时，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十年之后的自己，二十年之后的自己，或许会一改年轻时的灰暗模样。更直接的表达其实是，那时我命中自带的灰色是与年纪相匹配的了。毕竟母亲不会问一个她的同龄人，“你为什么老是不开心？”
　　从我的话中她知道了陈深的存在，并意外的很喜欢他。我一直以为她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一度陷入了恐慌之中。后来我逐渐明白，她要的是一个健康并且优秀的孩子，像我那样有着不错的成绩，又像陈深那样有着开朗好交际的性格。“我对你没什么要求”这句话她常挂在嘴边，然后会告诫我不要和某些孩子学以及在学业上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绩。
　　在出国之前的一段日子里，我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一方面第一次独自去处理所有繁琐的程序，而另一方面她一直在耳边抱怨，“早知道~”表面上来看，母亲对我确实没什么要求，她只想让我延续我的祖先们的生活方式，安稳的在她可以看见的地方活着然后死去。“为你好”不是一个虚伪的借口，但是理由中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我无从得知。这些话不能被诉诸于口，“父母在，不远游”，很多东西已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血液里淡化，其中有许多原因，但很重要的一条是，我们在思考，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叛逆时期不可阻挡的到来。与其说是一个生理现象，倒不如说是积累已久的情绪的爆发。对于父母来说，很可怕的一件事是，孩子们开始质疑，并用知识来对抗。好多次我试图理性的和他们谈谈一些问题，到了最后却被他们毫无根据的暴怒压倒。而让步仅仅是由于尊重。从那时起，对于离开的渴望压倒了所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陈深则与我不同。哪怕到了七八十岁，我也坚信着，那时的他会依旧是十几岁时给我写信的那个少年模样。因为他不畏惧自己，而我不得不时刻警惕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黑色岩浆，只要一次喷发，我就会被彻底毁灭。我将真实的自己视为恶魔。
　　于每个人眼前的现实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经过了不同的消化过程后，成为了完全不同的东西。他温柔的对待命运以及同情所有的不幸，而我只想发怒与挣脱。一般情况下我会小心掩藏这一点，但时间长了也不难被发现。
　　他没有说，“这样是不对的”，只是叹息道，“去做你自己吧”。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去做你自己吧”。他们总是严肃的说，“看看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或者安慰道“放过你自己吧”，在那些时刻，我会一度相信，自己生来带有原罪。
　　我还记的他那时的眼睛，像是一潭夜里深幽的湖水，这种沉静到哀怜的目光是我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
　　“何必急着去毁灭自己，等一等吧，哪怕到时候真成为了恶魔的模样”
　　他告诉我，原来注定的结局，也有值得期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