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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六个世界 寒洲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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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中挂着半脸的眼泪,无声地痛哭。
他的另一半没有流泪的脸,却仅仅沾染了一点悲伤的神色。
表情的分裂如此不可思议,也如此地反常理,甚至带上了一点凉渗渗的诡异。
七伞正面着这样犹如鬼片再现的一幕,心中不是不害怕的,但是看着哭得连腰都微微弯起的于中,他还是略一犹豫,便走上前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肩膀。
“我听到了。”他知道于中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但是他没办法置之不理。
“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多少次,我都......”于中断断续续地低喃着,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七伞靠近的衣袖。
“这是你、唯一一次......过来......”
七伞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谢谢你,于中。”
“......我真的、后悔......”
“你是最好的朋友。”
听到七伞的话,于中像是终于得偿所愿一样,紧绷的后背一松,不再压抑哭声,渐渐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泪水几乎要打透七伞的肩膀。
这样多的眼泪,肯定是从两只眼睛里流出来的。那半面清淡的脸,现在也一定哭得和另半边一模一样了。
“都是小事。”七伞学着他惯有的语气,用了力气拍一拍他的后背。
哭声透过身体相接的部分,直直传入心底,七伞本应该不再产生情感共鸣,但是在这一刻,他却仿佛能够感同身受于中的浓烈悲伤。
“谢谢你,七伞......”一声叹息似乎是面前的于中发出的,又似乎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这声叹息之后,于中颤抖的肩膀渐渐平复。
他这一次情绪爆发就像夏天的雨,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实在短暂。
等到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七伞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一点泪痕,最多只能从他泛红的五官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七伞,就要结束了。”他笑着说,笑容里带着不知名的释然。
“什么结束了?你说话越来越神秘了。”
“我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拜访你。虽然重复了无数遍,但是我还是想最后尝试一次......明......要......”
于中张开嘴,说出了一段话,但与画面匹配的声音却被抽走,七伞刚想要向他确认他说了什么,记忆里于中说话的画面仿佛也逐渐变淡,直至完全回忆不起来。
看到七伞神情的变化,于中说不上失落还是习以为常。
“果然是这样。”
他无法传递出任何可以更改时间线的讯息。
也无法真正地,让七伞获救。
每一次重新经历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在自欺欺人。但是这一次......自己的道歉终于说了出来。这一次与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们两个人,是不是也终于知道他的愧疚了呢?
“没什么。”于中脸上的失落一扫而过,他突然张开手臂,十分用力地抱住了七伞。
然后于中透过七伞的肩膀,看见一直悄无声息站在他们背后客厅内的灵体,突然瞪大了眼睛,并且飘飘悠悠地凑了过来,连神智似乎都因为受到刺激恢复了不少。
于中无声地笑了。
以后,拜托你了。
他对那个灵体说。
“再见。”于中笑着放开七伞。
在他跨出房门的瞬间,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再见到他们。
从此他的时间会向前走,而他们的已经留在原地。
再见了。他无声地重复。
。
于中离开之后,七伞静静地回忆刚刚于中与他交谈的所有细节,越发觉得于中也许知道些什么。
他能够肯定于中瞒了他至少两件事,一件与医院有关,一件与他刚才奇怪的态度有关。
而于中的那一句“就要结束了”无论如何想都透着一股不祥。
如果他说的结束是指整个时间线的结束,难道他知道时间线的进程?那么于中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七伞越想越觉得一团乱。
以他现在大病初愈的精神状态,思考需要花费非常多精力,他想了一会儿就发现隐隐有头疼的趋势。
他揉自己不争气的太阳穴。
揉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太阳穴触碰到了一阵冰凉,涨痛感缓解不少。
他疑惑地放下自己的手指,但太阳穴上冰凉的感觉依然在。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实在找不到源头。
这个世界奇怪的事情太多,他甚至已经有点习惯了。
说到底他坚持要走完这个世界,只不过是想和佰杨多呆在一起,剧情的发展他抱持着重在参与的想法,也不是那么想要面面俱到。
提起佰杨,他询问巴迪佰杨是否回复了他的讯息,得到的回答依然是“没有”。
这一次两人约好上线后,就一直联系不到佰杨。
七伞打算直接去拜访佰杨家,看看是否是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站起来走向玄关,太阳穴上的冰凉感也随之消失了一瞬。但在他换外套换鞋子的过程中,那感觉重新贴了回来。
他站在隔壁邻居家门口,敲了很久的门,连指节都因为叩击铁面微微泛起红,依然没有等到人来开门。
家里没人。
佰杨不在吗?
太阳穴上的冰凉感已经不知不觉移到了他的手指上,但是他毫无所觉。
七伞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随后直接下线了。
如果他能看见灵体,就会发现在他的身影一点点化作数据流消失的时候,他一心寻找的家伙就站在他旁边,无措地看着他离开。
佰杨茫然地在原地踱步。
离开了巴迪之后,他居然没有办法下线?
想到七伞离开之前通红的指节和沉默的状态,佰杨立刻火急火燎地向自己身体所在的医院跑,并且终于在身体旁边成功下了线。
一摘下虚拟头盔,就听到通讯器在不停地响,也不知响了多久。他几乎是扑到了通讯器旁边,果然是七伞打来的。
“七伞!”
“......你在游戏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吧?”七伞的声音倒是很正常,如果佰杨没有看到他之前的状态,根本就听不出来他语气下的焦急。
“我没事。只是走了一段剧情,与巴迪的联络中断了。”佰杨按住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里突然之间有点闷。
“嗯。没事就好。”七伞的反应听上去依然很淡定。
可是一想到他叩击铁门到发红也没有停止的手指,佰杨心头的闷意更浓了。
“你现在在走什么剧情?是像上一次我被追到仓库里那样吗?”
“不,不是。没什么危险。”情绪乱糟糟的,但是听到七伞这样问,佰杨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应该告诉他自己的角色现在生死不明。“就是出现了一点意外,我需要和父母外出待一阵子,可能游戏内暂时没办法看到我......”
“......好的。”
通讯时长一秒一秒跳转,可两人都是思虑重重,便谁都没有说话。
佰杨想问他,你的头还痛不痛,可是话到嘴边发现不能问。
而七伞想问,你的这一段剧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最近的剧本进行得怎么样?”佰杨最后选了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七伞那边似乎笑了。
“正在赶截稿日期,进度比我想象得要慢一些。”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你熬夜了?头疼了?”
“没,”这次佰杨真的听到他一声轻笑,低低的,“只是在一些描写细腻情感的地方找不准感觉。你有什么好的素材电影推荐吗?”
“你需要什么类型的?”佰杨的手已经打开了光脑,“不对,你不要转移话题,你没有再熬夜吧?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很多,正在减少药量。”
“这次我每天只给你推荐一部,不许你熬夜看电影。”佰杨调出自己整理的电影目录,“你需要什么题材?”
“热恋。”
“嗯?”
“青年人的热恋?怎么了?”
“哦、没......”佰杨摸一摸鼻子,“你的剧本题材是恋爱啊?”
“不全是。但是爱情从来都是创作领域绕不开的话题,不是吗?”七伞听出通讯那头佰杨谈及这个话题的青涩,不由得失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佰杨的接话很快。
“我还以为你应该很有经验才对。”
“我、我怎么会有经验!”佰杨蓦地想起曾经那个被自己硬送了一条裙子的小明......
这根本不算经验吧!
七伞的笑声传过来,佰杨无可奈何地红了耳朵。
“我可没有经验。”如果有,三招之内早就把你拿下了。佰杨气哼哼地想。
“没关系,我也没有。”七伞好容易才止住笑。
“咳,回归正题,你需要的热恋结局是什么调子的?是悲剧,还是完美结局?”
“应该是......悲剧?”
“好的,七伞先生,你今天获得的推荐电影是《晚歌湖畔》,请在明天按时打卡以获取下一部电影推荐。”
“可是客服先生,我需要很多素材来提供灵感,每天一部会不会有点少?”七伞配合着表演他的称呼。“你知道离比赛截止日期很近了。”
“那......看在你是VIP客户的份上,当你看完一部电影可以直接来打卡,如果时间分布合适,就推荐给你下一部电影。”他想一想又紧张地加上一句,“还附带佰式电影解析。可以吗?”
“我什么时候变成VIP的啊?”七伞又笑了起来。
“你一直都是VIP啊。”佰杨摸一摸自己的耳朵,小声说。
“我会好好看你的推荐的。佰式推荐,必属精品。”七伞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又聊了半个小时多,“佰杨,我恐怕得开始工作了。”
“我很期待你的作品。但是你千万要保重身体。”佰杨连忙说,“你去忙吧,加油!”
结束通话后,七伞的嘴角还是上扬的。
连续说了这么久,他有点口干舌燥,就在他起身想要去楼下喝点水的时候,耳朵嗡鸣一声,眼前发黑。
他踉跄一步,碰洒了旁边摆放着用于剧本参考的大摞资料、还有吃空了一半的药盒。
扶着椅子的扶手缓和了很久,他才慢慢直起身体。
他知道自己这是用脑过度。
本来就处于恢复期,创作这个用于参赛的剧本又耗费了他太多精力。白天超负荷地思考剧情,以至于在该休息的时候头脑总也停不下来。
失眠是常态。
——这不是熬夜,至少不算他骗了佰杨。
安莉和林启对于他如此拼命参赛的事非常不赞同,无奈于他就是想做,最后只能加倍小心地照料他。
就连常年外出逍遥行的祖父都险些为了他从几百光年外的星域飞回来。
更不用说还有佰杨和行之哥的挂念。也正因牵扯了这么多人为他付出,这一次比赛他必须要取得名次。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未来这些关心着他的人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能有一个完满的奖杯作为结束。
他不会输,无论是输给身体,还是比赛。
。
那次通话之后,七伞把自己关在家中一连三天反复地观摩电影琢磨剧情,三天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之前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的体重又飞速熬干。
现在任谁看到他都会一眼瞧出他脸上明显的虚弱,然而他自己还沉浸其中,如痴如迷。
好像受到蛊惑燃烧自己的心头血一样。
安莉看着他装若疯狂的状态甚至想要把他带去医院,强迫他休息,被林启阻止了。
“你看过他的作品吗?”林启的眼中一样有担忧,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坚定,“他非常有天赋。小七是个情感很细腻的孩子,他的文字也附有他的性格,很特别也很精妙。他会是一个有成就的作家,我不希望他因为我们失去他本该有的未来。”
“可是他快要倒下了,他不是古早的小众文学家,他只是我的孩子。”安莉难得有不赞同林启的时候,“比起让他带着一身病根出名,我更希望他只是个健康的普通人。”
“这不像你,安莉。”林启轻轻摇头,“你曾经和我说,打扰他人实现梦想是非常不好的。但是当你自己站在父母的立场上,你却忘记了这一点。”
“......宝贝儿,他是我的孩子,他快要病倒了。我现在只能看见这些。”安莉郁闷地从背后抱住林启,“你看到他的模样了吗?只是三天,脸颊都凹陷了,但是眼睛里却亮得吓人,我好害怕他就以这样的状态病倒。他这样是不正常的。”
“你还记得我过世的父亲吗,安莉?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作曲家。我小时候看到过他全情投入创作的样子,然后被吓哭了。但是后来我知道,他那个时候创作的,就是他至今最有名气的一部乐章。”林启转过身,回抱住安莉,“我一直觉得,想要产生灵性而伟大的作品,都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我心疼小七,可是我也想看他为自己的成就快乐。”
“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在小宝贝儿太过沉迷的时候拉他一把。毕竟我们不是什么路人,我是他的妈咪,我有自私的权利。”安莉亲吻林启的脸颊,放开怀抱打算去和小宝贝儿谈谈,“如果你担心他会因为我们的介入产生不快,那么我去就可以了。”
林启闻言握住她的手。
“我怎么会让你自己承担呢?我们的确应该和小七谈一谈,也是我们作为父母的......特权吧。”
安莉和林启原本已经做好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七伞要适当工作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们刚提起一个话头,七伞就欣然答应了。
“好,没问题。”
彼时七伞稳稳地落下最后一个字,灯光在他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深的眼窝里打下投影,却掩不住他眼中的光芒和眼底的黑眼圈。
“已经......差不多写完了。”他把思维调动到极致,在三天压缩的时间里,让灵感流畅地灌注而出。
此时,七伞的身体累得几乎会随时昏睡,可是头脑还沉浸在飘飘然的愉悦里。
与之前的兴奋状态不同,他现在感受到的是一种更为温和敏锐的清醒。
“我感觉好极了,这个故事已经可以预见它的成功。我很满意。接下来几天再慢慢调整细节就可以,但是已经没有太多需要修......”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弱,竟然是在说话的同时靠着椅子睡着了。
安莉和林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心疼。
她们轻柔地把儿子搬到旁边的床上,用柔软温暖的被子裹住,然后轮流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亲吻。
我们的小七宝贝,你从来都是我们的骄傲。
风暴和骤雨都已经过去,晚安,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