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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二个世界 成寇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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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十分昏暗,唯一的一盏路灯明明灭灭着,吸引着小虫围绕着翻飞扑腾。
一个清瘦的男人的身影走入灯光的范围,在脚下拖着虚浮的影子。
李克己知道他应该是喝醉了,他眼看着那人刚才在酒吧里一瓶一瓶地喝着。醉态虽然不曾显露在他惯常收敛的面容上,却依稀能从步态看出。
距离他们上一次在咖啡厅里、伴着一个毫不知情的大学生的谈话,已经过去了五天,李克己一直试图和他联络,但是他非常隐蔽地躲避着,明显不愿与他细谈。
但是付东向他嘱咐过,最近“恐狼”有几单大活动都因为他暗中传递消息而流产,齐明志对于他的怀疑已经到达了危险的临界点,他近期不能再有所活动、而宋仁也务必不能透露任何关于他的负面情报——无论是他主动说、还是齐明志询问。
所以李克己想要尽快与宋仁取得信任。
他在上一次无意中得知宋仁只有五年的记忆之后,心中一直盘亘着一些不知出于公理还是私情的问题:
宋仁曾经失过忆,那么五年前他真的是自愿加入恐狼的吗?
一个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人,怎么会选择加入□□?而且明明知道这里和自己的价值取向不同、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离开的意愿?
他留在恐狼的原因是否也会跟他加入的原因有关?
这些问题就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网,把宋仁裹在里面,只能让人看出破碎的形貌。
他询问过一些组里的老人,关于宋仁是怎样来到组里的,也得到了一些比较详细的说法。但是以他才进组不过一年半的身份,必然找不到特别有信服力的人。只从那些不辨真伪的谣言里,他了解到了那些问题的某个可能的答案。
他来找宋仁求证,也打算剖开自己,和宋仁说明意愿。
他至今仍不相信宋仁是一个恶人。
所以他直接上前了。
是以眼前正一片眩晕的宋先生,被人当街拦住的时候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是?”他用力眯了眯眼,感觉面前的人有点眼熟。
“李已。”
“‘里脊’?你来这里干嘛?”宋仁的反应难得迟钝,也难得没有对自己还挺欣赏的人摆出冷淡的伪装,竟然主动笑了一下。
“是已,不是己。”李克己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干净的笑容。这一年半的卧底生活让他非常明白,这样干净的笑容出现在一个□□人士的脸上,绝对是非常稀有的。
“你来找我干什么?”笑容一闪而逝,宋仁以惯常温和的态度面对他。
“五年前,你来到组里的时候深受重伤命悬一线,是吗?”
宋仁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五年前,‘恐狼’救下了你,而且收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你,所以你为了报恩就一直留在恐狼了,是吗?”
“是。”宋仁原本温和的表情在他这一番话中慢慢冷淡。他因为酒精而麻痹的感官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个人是为何而来。
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李已,你是想谈公事吗?”
“我只是想谈谈你。”
“没有什么可谈的。你说的都是对的,也是我的全部故事了。”他想绕开李克己,被后者偏移了一下脚步再次拦住。
“你和□□没有任何血缘,所以你没有必要把自己绑在这里。”李克己真诚地劝说他,“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之后的生活吗?”
宋仁闻言神色古怪。
“你是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他意义丰富地看了一眼李克己,“你可也是□□的一员,还是说你还有别的身份?”
“我、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和我们不一样,上次那个你资助的大学生那么敬仰你,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被他发现你的另一个身份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吗?”
“别那么急着划分界限,‘你’、‘我们’的,你怎么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宋仁突然眯起眼睛欺身向前,瞬间贴靠在李克己身上。他在李克己的耳边轻轻吐气,声线压低,“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有听说过我更隐晦的身份,是吗?”
呼吸打在敏感的耳朵和脖侧,这情景怎样看都嫌暧昧。
李克己知道他不肯正面回答自己,只是不停地绕圈、扰乱他的思绪。
“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他没有动作,身体坚硬如磐石,“齐老板严于律己,而且终年忙于工作,不可能和你是那种关系。我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终于让宋仁失去了周旋的兴致。他几步退开,神情似笑非笑。
“想不到居然会有一个坚信我清白的旁观者。”宋仁无谓地耸了耸肩,“如你所愿,我的确不是齐哥的情人,那个身份只是我答应他的一个帮忙。”
“为什么答应这种事?”
本以为他是来劝说自己的,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对自己的私事也这么感兴趣。来者态度明确,宋仁知道今天晚上注定不能轻松含混过去了。但也许是酒精让自己变得大胆,他看着灯光底下沉稳地等待答案的年轻男人,突然有一种把一切都说出去的冲动。
“换个地方。”宋仁率先转身迈步。
李克己连忙跟上。
然后他们去开了一间房。
李克己一想到前台看着他和宋仁只要了一间房时候的表情,就感觉后背发汗。
“我之前说我只有五年记忆,是真的。”宋仁靠坐在床头,眼睛半闭着。酒精还是让他的世界有一点飘忽,也让他打开的话匣无法点到即止。
“你们无法理解那种感觉。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识‘恐狼’,除了组里,我在哪里都是突兀的。”他看向站在床对面墙边的人,“可能你并不知道我来到L市时候的状态,从这里、到这里,是一条刀痕,身上还有各种子弹的擦伤。”
他的手指隔着薄衬衫从右胸口划到左腹。
“我不知道我之前的身份是谁,但是我敢肯定,不会比现在更清白。所以,我能够去哪里呢?”他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可是你很不安。”李克己凝视着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精明以外模样、却显得格外脆弱的宋仁,感觉有一口气阻在喉咙上。“留在‘恐狼’让你不安。”
“李已、也许你不叫这个名字,”宋仁的身体歪着,慢慢地滑下去。
李克己被他突然的话惊出一身毛汗。宋仁看着他的眼神非常具有穿透性,仿佛能剥开他的任何伪装。他怀疑宋仁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
“无论你是谁,我都很欣赏你,你和□□同样格格不入,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个好人,你很善良、但是……”
他滑倒在被子上,话音模糊不清,李克己只能赶紧半跪到床上,听清他的话。
“……你和我不一样,我们、不同路。”他说着,眼睛已经完全合上了。
李克己轻声唤了几声“宋哥”,却完全没有得到回应。
宋仁已经醉死过去了。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人的睡容,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放心自己在一个明显身份与他对立的人面前熟睡。
他是确信自己对他而言是安全的吗?
最后李克己把他挖到了被子里,去前台把房间时间延长到了一晚,然后匆匆离开了酒店。
在路上走着他突然想起来,宋仁还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答应当齐明志伪装的情人。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关注这种事。
七伞这几天照常上线,因为没有接到主线剧情提示,基本就一直和佰杨混在一起;
只有他自己的话,撑破天只能想得出在家里吃零食、看书这种单机活动,好在佰杨是个会玩的,也会照顾一看就是乖孩子的七伞,挑选了几个适合朋友一起去的地方,拉着他玩得很尽兴。
两个人先是从吃喝开始体验,把L市最热闹的小吃街从头吃到尾,然后又去了影院,体验了一把复古的3D电影的单薄镜片。
最后七伞主动提议去附近一家电玩城开开眼界,佰杨有点担心他可能无法适应那种环境,但是七伞表现得非常无畏;没有办法,佰杨只好带他去;
五百年前的电玩城里的声音并不比五百年后的电玩城小,佰杨用吼的音量给七伞介绍游戏规则、七伞听得严谨而认真,然后把游戏玩得惨不忍睹,佰杨接盘都没能力挽狂澜。后来两人都发现,这里的游戏对于佰杨太简单、对于七伞太难,便纷纷都失去了兴趣。
两人从电玩城出来的时候,饱受蹂/躏的耳朵就像被解放了一样,终于重新有了基本的功能。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七伞和佰杨在街道上并肩慢慢走着。
“是不是不太好玩?如果不是为了发泄过剩的精力、那里会让人觉得非常累。”佰杨抻了抻腰,“我也是好久没有去那种地方了,也有点适应不良。”
“算是一种人生体验,让我以后可以对它避而远之。”七伞调侃着笑了,“为什么我觉得你对这种场所这么熟练呢?上一次好像还说玩过极限运动?”
“咳、我的专业需要我体验不一样的生活,这、这是在积累生活素材。”佰杨偏过头去,有一点尴尬。
“好像挺有道理?”七伞扬起眉。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早些年叛逆心起,想要找点刺激的、与众不同的感受。咳、人都有年轻的时候,我头上有六个哥姐打压着,难免会有逆反心理。”
七伞轻呵一声,接受了他这个坦诚的解释。
“这么看,你倒是更适合齐向明这个角色;都是叛逆的青少年,比较容易找到共鸣。”
“七伞~别取笑我。”佰杨轻轻用肩膀撞了七伞一下。
“玩过极限运动、学过武术、手工达人、还是个未来的导演,感觉你的生活特别富有传奇色彩啊;”七伞也笑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的真正身份是不是‘汤姆·狗蛋·苏’?”
“你居然还知道汤姆苏?”佰杨笑着把胳膊搭到他的肩上,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口气,“诶,你见过哪个汤姆苏家里有七个孩子?汤姆苏的标配必须是独生子啊,这样才可以轻松继承亿万家产。”
“也有有兄弟姐妹的汤姆苏啊?”七伞任他搭着肩膀,表情非常放松。
“那些兄弟姐妹只有两种类型:没事找抽垫脚石型、护短圣母奉献型。”佰杨非常迅速地反驳道。“生来为了烘托汤姆苏的绝世气质。”
两人在大街上劲头十足地讨论了一阵子汤姆苏设定,终于在一个对视之后纷纷大笑起来。
“为什么我们会讨论汤姆苏?”佰杨忍不住晃了晃七伞的肩膀,“都怨你,没事提什么汤姆苏。”
“如果小姑娘听到我们讨论汤姆苏,肯定以为我们经常看少女漫画。”
“你看吗?”
“不看。”
这种只存在于关系要好的朋友间的、无意义的贫嘴让两个人都十分轻松。
每一次他们仿佛心有灵犀般的想到一处的时候,七伞就会突然生出一种他与佰杨很早就见过面的感觉,但实际上他们真正也不过才认识刚刚两个月;
严格的说,佰杨算是他第一个正常的同龄朋友,所以他不太清楚友谊真的会如此迅速地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吗?
佰杨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会令他感到不自在,除了贴近的另一个人的热烘烘体温,他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坏处——他不觉得这样显得过于熟稔。
他越来越熟悉佰杨的性格,无所谓两人在一起待了多久,也无所谓是在游戏还是现实。就像天生就认识他一样。
不同的人却有同样的想法——佰杨也觉得七伞似曾相识。和他并肩走的时候,胳膊很自然就搭了上去,就像是面对着一个老友那样亲密。他没有发觉不对。
等到他在话语的间隙想起这个姿势似乎不太合适的时候,他微微挪动了一下手臂,却没有舍得收回。
七伞没有拒绝不是吗?那么证明他不觉得唐突。佰杨摸了摸鼻子,装作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佰杨不算是一个朋友少的人,甚至可以说,他的专业需要他有一个比正常人更大的交际圈。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很多,不乏他视若死党的老铁们,可七伞给他的感受和他们不同。他描述不出具体的感觉,只知道他可以和七伞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坐一天也不觉得难受。
他喜欢和七伞待在一起。
“嗡嗡嗡。”
“待会我们去哪?”七伞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有点热,想喝冷饮吗?”
“嗡嗡嗡。”
“七伞,你的电话是不是响了?”佰杨循着声音看向七伞的裤袋,收起了自己的胳膊。
“总是反应不过来。”七伞拿出手机,来电人仇若。
“若姐,”他接通电话。
佰杨听到那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随着她的一串话、七伞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我去真的合适吗?”他问,神情竟然有些复杂。
“……我知道了。”他最后应了一句,将通话结束。
“怎么了?”佰杨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应该是要进行主线剧情了,”七伞忧心忡忡地说,“若姐通知我,两小时后有一个‘恐狼’组织内部的会议。”
“你要去?”佰杨思索着,“这个会议衔接的是付东暴露身份的剧情吗?”
“也许,我也不清楚。”
“行,那我们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吧。”佰杨拍了拍他的背,“别太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二人乘车返回齐向明家。七伞收拾一番,就向仇若电话里告诉他的地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