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于归》穆西洲

13、第十三章

　　忙着忙着，春至，大运河两岸又一度柳丝依依。

　　“三娘，阿翁准备带你去趟长安，这几日动身，你准备准备吧。”谢归元对外面的生意渐渐力不从心，更加有意培养谢若平和谢若耶两个孙女。

　　几日后，十四岁的谢若耶身穿寻常商贾的襕袍，幞头，背着包裹和谢归元一起，从扬州运河码头出发，乘自家商船一路向西，沿着浩浩荡荡的广通渠，一路听着邻船的士子感慨隋朝旧事，两天时间便到了东都洛阳。

　　洛阳正是牡丹将要开放的季节，南来北往的士子、商贾、游侠云集，长街上人满为患。

　　“顺着渭河再往西就是长安。”从船上下来，谢归元道。

　　谢家在洛阳也开了几家分号，谢归元每次来往长安，都要亲自或派人去店里察看一番。或滞销的，或缺货的，掌柜没想到的，他都要提点出来。

　　谢若耶晕了船，一进城，来不及观光，便回到谢家去年在城东买下的一处宅子安歇，洛阳的早春尚冷，她穿的单薄，晚间暮鼓响过之后发起高烧，几乎不省人事。

　　洛阳的夜禁令比扬州城严苛许多，谢归元身上带的药丸全用上了，没有一点效果，至三更天，水都喂不进去了。

　　张朴道：“不巧，某从街上回来的时候见左右金吾卫在查禁夜，想必是太子殿下在洛阳城内，此刻出去，拿金恐也贿赂不起。”

　　“左右金吾卫？”谢归元忽然提高声音，“快，快拿上黄金，随我出去。”

　　“阿郎……”一旦被抓住，二十板子是少不了的，谢归元这么大年纪了。

　　想阻拦已来不及，谢归元早拿东西出去，张朴只好在后面跟着。果然，街肆上除去明火执仗的巡逻卫士，没有任何行人走动。

　　谢归元和张朴才刚转到街上，就被卫士捉住：“闭门鼓后，开门鼓前，有行者，皆为犯夜，违者，笞二十。来人，执行。”

　　“这位将军，某家里的小孙女夜晚突发急病，命在旦夕，老丈不得已才出门买药请郎中的，还请行个方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金子奉上。

　　卫士盯着他手里的金子咽了咽口水，“这位老丈，不是吾不与汝行方便，今日非比寻常，皇太子殿下在东都办事，律令格外森严些，吾不得不依律执行。”

　　眼见行刑的木板就要落下，张朴喊道：“高攀起来，某家也算吐突黄门的旧识……”

　　“吐突博士？”卫士拨开木板，揪着谢归元的衣襟道。

　　***

　　已荣升掖庭局博士的吐突承璀后半夜被人扰起来，格外火大，“哪个脓包不知趣，老子叫他三夜睡不着觉。”

　　“是扬州谢家，说与博士是旧相识。”卫士知他是太子心腹，低声下气地道。

　　“老子不认识……”他哪儿记得什么谢家，一想，又扯起嗓子喊道：“回来，回来，是不是扬州卖香粉的谢家？”

　　“……他自称是扬州谢归元。”

　　“欸，带他进来。”看在那颗价值百金的夜明珠的份儿上，见一面应该的。

　　谢归元听卫士说叫他进去，不敢相信似的捋了捋袖子，跟在后面，见到吐突承璀，行宫中大礼。

　　“给吐突博士添麻烦了，小孙女半夜发病，宅里没备草药，吾实在不知太子殿下在洛阳。”

　　吐突承璀没揪住这点不放，问：“谢小娘子得的什么病？”

　　“突然高热，水药不进。”谢归元道，他虽然钻研的是皮肤科，但一般的病症还是难不倒他的，谢若耶这次，着实叫他害怕。

　　“连你都束手无策，民间的郎中能办事？”吐突承璀斜眉反问一句。

　　谢归元不住地摇头叹气，老泪点点。

　　“东宫贾四缬太医正在此，你可认识他？”

　　“认识，某同他在太医院一同供职六年，若能请他为小孙女诊治，谢归元永记你的大恩大德。”谢归元拉着张朴一同跪下，双手呈上百两金票。

　　“先回去候着吧，这事儿得问过太子殿下。”吐突承璀接住，叫人拿了些宫里的退热药给他回去救命。

　　***

　　五更天，晨钟敲过，李淳正在寝殿穿衣，吐突承璀进来服侍，道：“有个故人，今日想请贾太医过府救他孙女一命，还请殿下允许。”

　　“嗯。”李淳并未多问，点头允了。

　　直到过午贾四缬从谢宅回来，将酬谢之物奉到李淳面前，他才随口问了句：“是哪位公卿请去的？”馈赠如此丰厚，看来不是小户人家。

　　“扬州谢家。”

　　李淳眉目少敛：“下去吧。”

　　“若扬州是你的地盘，我谢家也会依附于你……”

　　“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府为婢的？”

　　“……请殿下不要以此戏谑妾……”

　　三年前的事情忽然涌现出来，似乎又看见那个圆滚滚的玉雕一样的面容，他失笑了下。

　　“殿下，西川副节度使刘辟已有司马昭之心，陛下身体堪忧，太子却不能不做防备。”吐突承璀趁机道。

　　“有话直说。”

　　“太宗、高宗朝，都有商贾捐钱作为朝廷的用兵资费，谢家财大，不如借这次机会拉拢他。”同在一旁的门下侍郎杜黄裳觑着李淳的神色道。

　　“杜侍郎的话也是某要说的。”吐突承璀道。

　　“笑话，朝里大臣竟无能力为国库增开财路，竟叫本太子把主意打到一个商贾身上。”李淳不悦道。

　　“听说镇海节度使李锜迫使宣州、江南一带的商贾拿钱养他手下的挽强及番落，日后必定兵变，殿下不可不防。”杜黄裳又道。

　　“谢家正是李锜的出钱大户，听说……”

　　“命王锷给朝廷盯紧李锜。”李淳打断他，眼神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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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隋唐时期洛阳是运河中心，从长安到洛阳有一条天然渭水连接，到洛阳后，就是隋朝开的永通渠，河面宽阔，直抵扬州。